第232章 烹肉(2 / 2)

她的话如同冷水浇头。穴熊部落的人吃了生肉得怪病暴毙的惨状,如同阴影瞬间掠过众人心头。狂喜被恐惧取代。

“那…那怎么办?”有人看着近在咫尺的肉,却不敢下口,声音充满了不甘。

草叶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投向寒潭边那三个沉甸甸的陶罐!更确切地说,是投向那个架在火上、日常用来熬煮苦艾薯糊糊的、最大的旧陶釜!

一个模糊而清晰的意念碎片在她脑海中炸开:

“…釜…烹…煮…杀…虫…去…腥…肉…烂…易…食…”

(釜烹煮,杀虫去腥,肉烂易食…)

煮!用陶釜煮肉!

“生火!把最大的陶釜架上!装水!烧开!”草叶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把肉!切成小块!扔进去!煮!煮烂它!”

命令带着巨大的新奇和不确定性。煮肉?像煮苦艾糊糊一样?那是什么味道?能吃吗?但草叶的权威和生肉的恐怖传说,压倒了质疑。

石猴强忍着悲痛和身体的伤痛,用石斧费力地将冻硬的穴熊肉砍成拳头大小的块状。浓烈的、带着野性膻味的血腥气弥漫开来。肉块被投入装满清水的旧陶釜中。浑浊的血水迅速在冷水中晕开。

篝火熊熊燃烧。陶釜架在火上,冰冷的釜壁在火焰的舔舐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浑浊的血水渐渐升温,水面上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复杂的味道开始在沟壑内弥漫——不再是单纯的生肉腥膻,而是混合着水汽、血腥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行改变本质的怪异气味。

水开了。浑浊的汤水剧烈翻滚着,白色的泡沫不断涌起、破裂。投入其中的肉块在沸水中沉浮,颜色由暗红迅速转为灰白。浓烈的腥膻气被水蒸气裹挟着,弥漫在空气中,比生肉时更加令人作呕,却也似乎…夹杂着一丝奇异的、勾动食欲的香气?

人们围在火堆旁,伸长脖子,看着釜中翻滚的肉块,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好奇和一丝本能的排斥。胃里的馋虫被那奇异的香气勾动,但视觉和嗅觉上的冲击又让人望而却步。

“这…这白乎乎的…能吃吗?”

“味道好怪…比生肉还难闻…”

“草叶姐…煮了多久了?熟了吗?”

草叶没有回答。她紧盯着釜中翻滚的肉块和浑浊的汤水。秦霄关于“蛋白质变性”、“胶原蛋白水解”的模糊意念碎片涌入脑海。她拿起一根长木棍,试探性地戳了戳釜中一块较大的肉块。原本坚韧的冻肉,此刻竟然被木棍轻易地刺穿!拔出木棍,一丝灰白色的、如同融化油脂般的物质被带了出来。

“再煮!”草叶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根据秦霄的意念碎片,知道必须彻底煮透才能杀死所有可能的寄生虫和病菌。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釜中的水因为沸腾而不断减少,汤水变得越来越浑浊浓稠,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白色,表面漂浮着厚厚的、令人作呕的油脂沫和凝固的血沫。肉块在持续的沸煮下,渐渐变得松散、软烂,甚至有些脱骨。那股奇异的香气越来越浓郁,渐渐压过了最初的腥膻,形成一种混合着油脂、肉香和淡淡焦糊(釜底糊了)的、极其复杂而强烈的气味。这气味如同最原始的诱惑,疯狂撩拨着每一个被饥饿折磨到极限的神经!

终于,当肉块几乎一戳即碎,汤水也浓缩到只剩小半釜、如同粘稠的浆糊时,草叶才示意熄火。

一股前所未有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肉香,瞬间主宰了沟壑内的空气!它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直冲脑门!唾液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肠胃发出雷鸣般的咕噜声!所有的疑虑、排斥,在这绝对原始的、来自熟肉的香气面前,被瞬间击得粉碎!只剩下最本能的、最疯狂的饥饿!

“熟…熟了?”石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睛死死盯着釜中那翻滚着热气的、软烂的肉块和浓稠的肉汤。

草叶拿起一个洗净的木勺,伸进滚烫的釜中,费力地搅动了一下。粘稠的肉汤裹挟着几乎脱骨的肉块,散发出更加诱人的光泽和香气。她舀起一勺,里面是几块煮得几乎化开的、灰白色的肉和浓稠的汤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勺肉汤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吞咽声。沟壑内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如牛的喘息。

草叶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枯槁而充满渴望的脸,最后落在了火堆旁——那里,本该是鹿角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散发着淡淡焦臭和血腥味的灰烬。

她端着那勺滚烫的肉汤,走到那片灰烬旁,缓缓地、缓缓地,将勺中的肉汤,倾倒在了冰冷的灰土之上。

浓稠的汤汁迅速渗入灰烬,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几块软烂的肉块滚落,沾满了黑色的灰。

“鹿角…第一口…你尝尝…”草叶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这是祭祀,是告慰,更是赤裸裸的偿还——用狼口夺来的肉,祭献给喂了狼的躯体。

这无声的仪式,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和悲怆。

草叶重新回到釜边,再次舀起满满一勺。滚烫的汤汁还在滴落。她无视了那灼人的温度,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冰冷威严:

“排队。”

“老人、孩子、重伤的先来!”

“每人一勺肉汤!一块肉!”

“敢抢,敢乱,断粮三天!”

命令如同铁律。在疤脸和石猴等战士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人群强忍着几乎要爆炸的饥饿感,排起了扭曲的队伍。老人、孩子、包括石猴等伤员,被推到了最前面。

第一勺滚烫的肉汤和一小块软烂的肉,被分给了一个饿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人。老人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接过木碗,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碗里那点油光和灰白的肉块,他甚至来不及吹凉,便迫不及待地将肉块塞进嘴里,几乎是囫囵吞了下去!滚烫的肉块灼烧着他的食道,带来剧痛,但他脸上却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极致满足的扭曲表情!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接着,他端起碗,贪婪地将浓稠滚烫的肉汤灌入喉咙!

“啊——!”

一声满足到极致的、带着痛楚的叹息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泪水混合着鼻涕和油汤,顺着他枯槁的脸颊滚滚而下!

这画面如同点燃了引信!后面等待的人瞬间疯狂了!如果不是疤脸的石斧和石猴等人凶狠的目光震慑,队伍早已崩溃!

分食在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狂热和压抑的混乱中进行。每一勺肉汤和肉块被递出,都伴随着一声满足的呜咽和更深的渴望。滚烫的食物灼伤了口腔和食道,但没有人停下。软烂的肉块入口即化,浓稠的肉汤裹挟着油脂的滑腻和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来自熟肉的、醇厚而霸道的鲜香,瞬间淹没了被苦艾糊糊折磨得麻木的味蕾!这滋味,是纯粹的、来自蛋白质和脂肪的、最原始的生命能量!是绝望深渊中突然降临的甘霖!

草叶分到了属于她的那一份。一小块肉,半勺浓汤。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不可耐。她看着碗中那灰白色的肉块和浑浊的汤汁,看着油汤表面漂浮的、尚未撇净的细小血沫。鹿角扑火时凄厉的惨嚎、狼群撕咬他躯体的声音、老族人啃食滚烫肉块时那扭曲而满足的表情……一幕幕在她脑中疯狂闪回。

她端起碗,将那块软烂的肉送入口中。没有咀嚼,那肉几乎在舌尖就化开了,留下满口浓郁的油脂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穴熊的野性膻味。接着是浓汤。滚烫、粘稠、带着油脂的滑腻和一种复杂的、难以形容的醇厚感,顺着喉咙滑下,一路灼烧着食道,带来一种痛苦的暖意,迅速蔓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

这滋味,并不美好。充满了血腥的献祭和死亡的阴影。但她的身体,每一个枯竭的细胞,都在疯狂地吸收着这久违的能量,发出无声的呐喊。

秦霄意识深处,关于“熟食营养吸收”、“蛋白质利用率”、“食品安全”的冰冷图谱瞬间亮起,闪烁着复杂的微光。熟肉带来的能量补充是生肉无法比拟的,消化负担大大减轻,寄生虫和病菌的风险被沸水杀死……但同时,图谱上“营养流失”、“维生素破坏”、“嘌呤生成”等节点也闪烁着微弱的警示黄光。

代价?这第一口熟肉的鲜美之下,浸透着鹿角被狼群撕碎的躯体,浸透着部落直面死亡的恐惧,浸透着草叶亲手将同伴躯体作为诱饵的冰冷决断。这滋味,是血与火淬炼出的生机,带着无法洗刷的残酷烙印。

第九十二根绳结,浸透了饿狼贪婪的低吼、鹿角躯体被撕扯的碎裂声、陶釜沸煮肉块的浓烈异香、滚烫肉汤灼伤喉咙的痛楚、以及倾倒在灰烬上那勺肉汤迅速冷却凝固的油脂气息,被草叶用沾满油污、被肉汤烫红的手指,死死系紧。它不再仅仅象征烹饪,而是凝固着一场以同袍之躯为饵、向死亡索求生机的惨烈盛宴。绳结表面沾染的油腻,仿佛还残留着熟肉霸道的香气与献祭灰烬的冰冷。

釜水沸,肉脂融,是凡躯向火焰的献祭。

汤入喉,暖意生,是啖食同袍换来的第一缕生机。

沟壑深处,秦霄眉心那道深壑,在狼群撕咬的碎骨声与陶釜内油脂沸腾的咕嘟声双重刺激下,无声地、**如同被热油烫灼般剧烈扩张**!冰封的意识深处,那幅关于“原始营养学与烹饪技术”的庞杂图谱轰然燃烧!蛋白质变性的分子影像、油脂乳化的微观画面、鹿角焦黑的残躯、族人啖食滚烫肉汤时扭曲满足的表情疯狂交叠!图谱上,“热能转化效率”、“食品安全性”、“营养均衡缺失”的节点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沉眠巨人的意识被这“啖食同袍换生机”的残酷现实彻底撼动,一个冰冷而充满悖论的意念碎片如同烙印,瞬间刻入草叶的灵魂:

**“…此…肉…非…彼…肉…釜…烹…之…食…力…足…而…性…燥…虚…者…骤…食…反…伤…元…气…唯…有…余…力…者…方…能…承…其…烈…”**

(此肉非彼肉,釜烹之食,力足而性燥,虚者骤食反伤元气,唯有余力者方能承其烈…)

代价?这用血与火换来的熟肉能量,竟是一把双刃剑!它将滋养强壮者的生机,却可能成为压垮虚弱者的最后一根稻草!未来那沉甸甸的收获,必将伴随着更加严酷的筛选与淘汰!这,才是文明之火烹出的第一口真相——生机与死亡,从来同釜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