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窑深处持续传来的低沉嗡鸣,如同大地沉睡时的脉搏。干热的风卷着灰烬的气息,拂过沟壑里每一张麻木而疲惫的脸。草叶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眼皮沉重如山。掌心的刺痛和脸上干涸的血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刚刚经历的炼狱,但更深的是一种被掏空般的虚脱。那方刻着血痕纹路的陶罐湿胚被投入了巨窑的烈焰,如同投入了一个未知的、滚烫的梦魇。她不敢去想它会变成什么模样,只能强迫自己沉入这片刻死寂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压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呼声将她猛地拽回现实!
“开…开了!窑口开了!”
“那…那是什么光?!”
草叶倏然睁开眼!只见巨窑那庞大的入口处,封堵的泥石已被扒开大半。炽白的光线如同实质的利剑,刺破翻涌的烟尘和热浪,猝不及防地刺入所有人的眼帘!那光芒并非窑火本身的橘红,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月华凝练却又灼热逼人的炽白!光线所及之处,空气中悬浮的尘埃微粒都纤毫毕现!
沟壑内瞬间被这诡异的光芒笼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眼睛被刺得生疼流泪!连角落里的阴影都无所遁形!
“是…是那个罐子!”负责开窑的战士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指着窑口深处,“它在发光!自己…自己在发光!”
草叶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拨开挡在身前、惊骇欲绝的族人,一步步走向那光芒的源头。热浪扑面,几乎灼伤皮肤。烟尘在炽白的光柱中狂乱飞舞。
终于,她看清了。
在巨窑深处尚未完全熄灭的暗红炭火映衬下,那个刻满血痕纹路的陶罐,正静静地立在灰烬之中。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润如玉的灰白色釉质,光滑得仿佛能映出人影。而罐身上,那些用血泥刻下的纹路——盘旋的火焰、翻滚的黑烟、扑击的人形——此刻正从内而外透射出那令人无法直视的炽白光芒!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液体,在深刻的纹路凹槽中流淌、汇聚,将每一个线条都清晰地勾勒出来,赋予了它们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的威严!整个罐子,如同一个被囚禁在陶土中的、燃烧着白色火焰的图腾!
“神…神迹…”有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极致的敬畏和恐惧。
“是疤脸叔…是疤脸叔的魂回来了!附在罐子上了!”石猴的声音嘶哑,充满了震撼。
草叶站在窑口,炽白的光芒将她苍白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她看着那发光的陶罐,看着那被光芒赋予生命般跃动的血痕纹路,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战栗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秦霄意识碎片中关于“高温釉变”、“矿物显色”、“磷光现象”的图谱疯狂闪烁,试图解释这超越认知的“神迹”,但图谱最终都指向一个无法穿透的迷雾。这光芒,超越了陶土的极限,超越了血痕的物理属性!它更像是一种…意志的显化?疤脸最后扑向邪婴时那决绝的意志?还是这片浸透了血与火的土地,那无处安放的怨念与力量,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容器?
沟壑内死寂无声,只有巨窑余烬的噼啪和众人粗重的呼吸。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那散发着神性白光的陶罐上,充满了原始的敬畏和一种被彻底震慑的臣服。
草叶的呼吸变得粗重。她看着那光芒,看着跪倒的族人,看着他们眼中那纯粹的、近乎盲目的敬畏。一个冰冷而充满诱惑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疲惫而空茫的心——力量!一种前所未有的、凌驾于青铜之利、陶埙之令、血酒之狂的力量!一种源自恐惧与敬畏的、精神的权柄!
这光芒,就是权柄!就是她摇摇欲坠的统治,最坚固的基石!
她猛地踏前一步,不顾炽热的气浪,伸出双手——那双手上还沾着疤脸的血和泥土的污迹——稳稳地、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庄严,捧起了那个发光的陶罐!
入手温润,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冰凉。那炽白的光芒透过她的指缝流泻出来,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之中。沟壑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在族人眼中,捧着神罐的草叶,仿佛披上了光之甲胄,与那罐子上的图腾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神性威严!
“看到了吗?!”草叶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嘶哑的命令,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从光芒深处传来的共鸣,低沉而充满穿透力,在寂静的沟壑中回荡,“这不是罐子!这是疤脸的魂!是我们部落的血!是烧死邪祟的火!是山神赐下的图腾!它照亮的,就是我们活下来的路!”
她高高举起发光的陶罐!炽白的光芒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沟壑每一个角落,照亮了每一张惊愕、敬畏、迷茫的脸!也照亮了沟壑深处那座庞大、沉默的新窑,照亮了入口处尚未清理干净的血污和青铜丝线残留的死亡痕迹!
“从今日起!它,就是我们部落的眼睛!部落的魂!部落的——鼎!”草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神谕般的狂热,“用它!盛装我们最干净的粮食!用它!承接最甘甜的雨水!用它——祭天!祭地!祭为我们死去的疤脸和所有族人!山神和祖灵的目光,会顺着这光,照在我们身上!赐予我们力量!指引我们方向!”
“鼎!祭鼎!”石猴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哑着喉咙,激动地高喊起来!他重重地叩首在地!
“祭鼎!山神赐福!”
“祭鼎!祖灵保佑!”
呼喊声如同连锁的惊雷,在沟壑内炸响!越来越多的族人跪倒在地,朝着草叶和她手中光芒万丈的陶鼎,虔诚地膜拜!巨大的新窑,入口处残留的血污,甚至那些闪烁寒光的青铜丝线,在这神性光芒的笼罩和草叶充满蛊惑的话语中,都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那是力量之路的基石,是献祭的圣坛,是守护部落的利器!恐惧被敬畏取代,绝望被虚幻的希望填满。草叶的权威,在这“神迹”的光芒加持下,瞬间攀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近乎神权的高度!
草叶捧着发光的陶鼎,感受着那温润冰凉又带着奇异力量的触感,看着脚下匍匐的族人,心中那被掏空的地方,正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庞大的东西迅速填充——一种名为信仰的、绝对的控制力。秦霄意识碎片中关于“原始宗教”、“权力神化”、“精神统治”的图谱骤然亮起,线条清晰而冰冷。这光,就是她新的权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