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野猪(2 / 2)

石猴疑惑地接过木棍,走到旁边一块未被翻动、相对板结的地面。他双手握住棍身,将那带着V形凹槽的前端,狠狠插入泥土!

“噗!”

这一次,插入比之前顺畅了许多!那V形凹槽形成的两个“尖角”,如同两颗獠牙,轻易地楔入了泥土!石猴腰腹发力,向后撬动!

“哗啦!”

一块比之前用普通木耒撬起的、更大更厚的土块,被轻松地翻了起来!虽然依旧无法和野猪的“泥浪”相比,但效率已然提升了一大截!而且,木棍前端那V形凹槽的结构,在撬动时分散了应力,没有出现崩裂的迹象!

“成了!鹿角!成了!”石猴看着那块被翻起的厚实土块,激动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他猛地看向鹿角,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这个沉默寡言、几乎被遗忘的伤者,竟然用这种最笨拙却最有效的方法,找到了突破口!

鹿角布满疤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点点头,又拿起另一根树枝,继续用燧石片缓慢而稳定地刮擦起来。他的动作依旧缓慢,但每一次刮擦,都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磐石般的坚定。

榜样无声,却重逾千钧!

石猴心中所有的挫败和暴戾瞬间消散,被一种纯粹的、燃烧的求知欲所取代!他立刻扑到那堆硬树枝旁,学着鹿角的样子,抓起一块燧石片,不再追求狂暴的劈砍,而是如同最虔诚的工匠,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和力量,都灌注到那缓慢而稳定的刮擦之中!

“咯吱…咯吱…”

单调的刮擦声再次响起,却不再是绝望的噪音,而是希望的序曲。石猴的动作从最初的生涩,迅速变得稳定而有力。他仔细观察着木头的纹理,寻找着最容易切入的角度。他尝试着改变刮擦的方向和力度,试图刮出更深、更有效的V形或楔形凹槽。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头流下,滴落在被刮削的木头上,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在燧石片下一点点成型的“刃口”。

沟壑内麻木劳作的人们,被石猴那边持续的刮擦声吸引。当他们看到石猴手中那根前端带着明显人工刮削痕迹、撬土效率大增的木棍时,死寂的眼神中再次燃起了微光!

很快,岩壁下那片区域变成了真正的“工坊”。所有断了木耒或找到硬木的人,都自发地聚集过来。他们不再争吵抢夺,而是默默地将找到的硬木交给石猴和鹿角,或者自己学着他们的样子,寻找燧石片,在相对平整的石块上,开始了同样缓慢而艰辛的刮削。没有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咯吱…咯吱…”刮擦声,如同无数只不知疲倦的工蚁,在啃噬着坚硬的未来。

工具在进化。从最初简单的V形凹槽,到有人尝试刮出更扁平的斜面;从单面刮削,到双面开刃;从随意找来的燧石片,到有人专门去收集边缘更薄、更锋利的黑曜石碎片……虽然依旧简陋粗糙,但撬土的效率和工具的耐用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提升!

草叶站在泥泞的“农田”边缘,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看到石猴和鹿角布满血污、却异常稳定的手;看到那些在石头上专注刮削的、如同朝圣般的背影;看到改良后的木耒插入板结土地时那沉闷而有力的噗嗤声;看到更大、更厚的土块被轻松撬起、翻转……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搏动着。

这不再是靠神启或偶然,而是靠部落自己的手、自己的血、自己的智慧,在绝望的冻土上,硬生生凿开的一条缝隙!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在泥泞中奋力撬土的身影时,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悲悯与冷酷的情绪攫住了她。改良后的木耒,依旧沉重。每一次深掘和撬动,对于这些枯槁虚弱的躯体来说,都是巨大的负担。她看到有人因用力过猛,撬棍脱手,整个人重重摔进泥浆;看到有人因长时间的弯腰撬动,直起身时眼前发黑,踉跄着几乎晕厥;看到石猴那条伤腿在反复的发力下,绷带处再次渗出了暗红的血迹;看到鹿角那双本就布满疤痕的手,在持续的刮削中,旧伤崩裂,新伤叠着新伤,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效率的提升,是用血肉的透支换来的。每一块被翻开的泥土下面,都浸透着看不见的汗与血。

更严峻的是资源。质地足够坚硬的木材越来越少。疤脸那根铁鳞木矛杆成了稀世珍宝。燧石和黑曜石碎片也并非随处可得。石猴的“工坊”很快陷入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改良工具的速度,渐渐跟不上需求,更跟不上那些在沉重劳作中不断损坏的工具。

分配的矛盾再次浮现。当石猴终于用疤脸的铁鳞木杆,耗费了整整两天时间,用燧石片和耐心,刮削、磨制出一把前端呈扁平楔形、相对宽厚、撬土效率远超其他木耒的“精品”时,无数道充满渴望和嫉妒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石猴,这把给我用!我力气大,能翻更多!”一个壮硕的战士舔着干裂的嘴唇,目光灼灼。

“凭什么!我找到的硬木最多!该给我!”另一个立刻反驳。

“我手快!刮得最好!该我用最好的!”负责刮削的一个年轻人也不甘示弱。

争吵声再起,刚刚建立起的脆弱秩序再次面临崩溃。

草叶面无表情地分开人群,走到石猴面前。她没有看那把引起争端的“精品”木耒,目光却落在石猴身边一块沾满血污、边缘被磨得异常光滑圆润的深灰色石块上——那是鹿角用来固定树枝、方便刮削的“磨石”。鹿角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正是在与这块石头的无数次摩擦中,磨砺出了刮削的技艺,也磨掉了自己的皮肉。

草叶弯腰,捡起了那块沉甸甸的、浸透着汗血的磨石。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她高高举起这块毫不起眼的石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压下了所有争吵:

“看到了吗?这块石头!鹿角用它,磨出了刮木头的法子!磨掉了手上的皮,磨出了血!”

“最好的棍子,不是给力气最大的,也不是给找到木头最多的!”

“是给手最稳的!给像鹿角这样,肯下死力气去磨、去刮、去一点点啃硬骨头的人!”

“石猴!”她猛地转向石猴,眼神如刀,“这把最好的棍子,你自己用!用它,翻最难翻的硬地!用它,教会更多的人怎么刮木头!怎么做出更多好棍子!”

“这块磨石,”她将手中沉甸甸的石头重重塞到石猴另一只手里,“归你了!用它磨!用它刮!磨出更多能翻地的‘牙’!部落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能不能磨出足够多的‘好牙’!”

石猴双手颤抖着,一手紧握着那把倾注了无数心血、象征最高技艺的“精品”木耒,一手紧攥着那块浸透鹿角血汗的磨石。沉重的责任和巨大的压力如同两座大山,轰然压在他的肩头。他抬头看向草叶,又看向周围那些沉默却目光复杂的族人,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条渗血的伤腿和布满伤痕的双手上。一股混合着悲壮和狠戾的气息从他枯槁的身体里升腾而起。他猛地将手中的磨石和木耒狠狠对撞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嘶声吼道:

“好!我磨!我翻!翻不动硬地,我石猴就把自己埋进去当肥料!”

草叶不再多言。她转身,目光扫过那些负责翻地的族人,声音冷硬如铁:

“手里有好棍子的,去翻沟口那片最硬的坡地!那里石头多,根多,难啃!但翻开了,就是最好的地!”

“手里棍子差点的,继续翻这片‘凶地’!把土块敲碎!把淤泥混匀!”

“老弱,去收集一切能烧的东西!火不能灭!熬糊糊,烘干湿木头,都需要火!”

“剩下还能动的,都去找石头!找像鹿角这块一样硬的、能磨东西的石头!越多越好!找到就送到石猴那里去!”

冷酷的命令,如同精准的齿轮,再次将部落这部濒临散架的机器强行啮合、驱动起来。没有人欢呼,只有沉重的喘息和更加用力的撬动。石猴拄着那把“精品”木耒,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走向沟口那片布满碎石和顽固树根、如同铁板般的坡地。他双手紧握木耒,那扁平楔形的前端狠狠楔入一道岩石缝隙旁的硬土中!腰腹发力,全身的肌肉如同绞紧的绳索,枯瘦的脊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嘿——呀!”

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嘶吼,一块夹杂着碎石和断根的、巨大的土块,被生生撬离了大地!泥土和碎石滚落,露出下面潮湿的深色土壤!

这沉重而有力的一撬,如同敲响了向冻土全面宣战的战鼓!

第八十八根绳结,浸透了燧石刮木的刺耳噪音、木耒撬动硬土时的沉闷钝响、石猴腿上崩裂伤口的血腥、鹿角磨石上干涸发黑的血渍、以及那块精品木耒第一次破开冻土时扬起的、带着碎石和断根的土腥气,被草叶用沾满泥土和石屑、虎口处新磨破渗血的手指,死死系紧。它不再仅仅象征工具,而是凝固着一场以血肉为祭、向大地索求生机的惨烈革命。绳结粗砺的表面,仿佛还残留着刮削时木屑纷飞的触感,与撬动大地时那沉闷的震颤。

刮刀落,木屑飞,是血肉对顽木的献祭。

耒头举,冻土裂,是羸弱之躯向亘古荒原发起的悲怆宣战。

沟壑深处,秦霄眉心那道深壑,在持续不断的刮擦噪音与木耒撬开冻土的沉闷轰鸣双重刺激下,无声地、**剧烈地扩张**!冰封的意识深处,那幅关于“原始工具与技术演化”的庞杂图谱轰然燃烧!每一个技术节点(材料选择、结构设计、加工技艺、工具分化)都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无数断裂又重生的木耒虚影在其中沉浮。尤其是鹿角那“刮擦开槽”的笨拙智慧,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第一个火星,瞬间点亮了图谱上“石器磨制技术”的幽暗分支!沉眠巨人的意识被这原始的智慧闪光剧烈扰动,无数关于“杠杆原理”、“应力分布”、“材料加工”的冰冷公式与鹿角那双血肉模糊的手、石猴撬动冻土的脊背影像疯狂交叠!冰层在无声咆哮中崩裂,一道关于“曲辕犁”受力结构的模糊虚影,如同闪电,瞬间刺穿了混沌!代价?这撬动大地的每一寸进展,哪一步不是用骨血浇灌?这,才是文明真正的犁铧,破开的从来不是沃土,而是生灵的血肉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