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谁让你迈那么大的步子?!”草叶盯着他。
“我…我腿长!”莽山嘴硬道。
“腿长?”草叶冷笑一声,猛地指向地上草叶划出的、代表一步距离的刻痕,“看到没有!一步!就这么大!下次再敢多迈一寸!”她的目光扫向疤脸放在身旁的石斧,意思不言而喻。
莽山被那冰冷的目光看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第二次尝试“刺”的命令。
“刺——!”
口令刚落,稀稀拉拉的矛尖有气无力地向前戳了几下,毫无气势。后排的矛甚至因为前排身体的阻挡,只能象征性地晃动一下。动作杂乱无章,收回更是拖泥带水。
“没吃饭吗?!用尽全身力气!刺!!”草叶厉声咆哮,“想象前面就是碎颅那个杂种!刺穿他的喉咙!”
“刺!!”疤脸也在一旁怒吼助威。
战士们被吼得一个激灵,再次刺出。这次力量有了,但问题更大!矛刺出的时机完全不一致!有的早,有的晚!收回的动作更是混乱!前排战士甚至被后排猛然刺出的矛杆顶得向前踉跄!
“啊!”一声痛呼!一个站在前排侧翼、名叫“瘦藤”的年轻战士,因为后排一个战士(“大石”)收矛动作太猛太快,尖锐的石矛尾端狠狠撞在了他未受皮甲保护的侧肋上!瘦藤惨叫一声,捂着肋骨蜷缩下去,脸色瞬间煞白!
“大石!你他妈眼瞎了?!”旁边立刻有人怒骂。
“我…我不是故意的!收太快了…”大石也慌了。
队列瞬间大乱!众人围拢过去查看瘦藤的伤势。
草叶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混乱,看着瘦藤痛苦扭曲的脸,听着周围的指责和辩解。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暴怒和绝望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这就是秦霄所说的方阵?这混乱、脆弱、甚至自伤的玩意儿,怎么去冲击穴熊的营地?!
“都…给…我…闭…嘴!”草叶的声音不高,却像从牙缝里挤出的寒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怖平静。她一步步走到倒地的瘦藤和惊慌失措的大石面前。
“扶他下去。”草叶对旁边的人说,声音毫无波澜。
然后,她转向大石。大石被她冰冷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
“草叶…我…”
“啪!”一声脆响!
草叶用尽全身力气,一个耳光狠狠扇在大石脸上!力道之大,让大石一个趔趄,嘴角瞬间渗出血丝!整个沟壑瞬间死寂!连疤脸都愣住了!
“这一巴掌!打你收矛无度!伤及袍泽!”草叶的声音如同淬冰的刀锋,目光扫过所有惊呆的战士,“方阵!不是儿戏!不是逞个人勇武的地方!你的矛!不是你自己的!是方阵的!刺!要同刺!收!要同收!快一分!慢一分!都可能要了自己兄弟的命!也可能毁了整个方阵!”
她猛地指向地上草叶划出的方阵线条,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
“从现在起!练!往死里练!”
“步伐不齐?练到齐为止!练到腿断为止!”
“矛刺不同步?练到手臂抬不起来为止!练到形成本能为止!”
“号令听不清?那就喊!喊到耳朵聋了也能听清为止!”
“瘦藤的伤!就是血的教训!再有人不听号令!乱动!乱刺!乱收!”草叶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扫过每一个战士的脸,“下一次!撞上去的就不是矛尾!是矛尖!是疤脸的石斧!是逐出部落!自生自灭!”
铁血!无情!没有任何温情脉脉的余地!生存的压力和秦霄意念的冰冷指引,让草叶彻底撕下了温和的面纱,露出了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冷酷内核!
在草叶的厉声呵斥和疤脸凶悍目光的逼视下,训练重新开始。这一次,气氛完全不同了。恐惧取代了抵触。没人再敢嬉笑,没人再敢抱怨。每一次“进”,所有人都死死盯着脚下的刻痕,用尽力气控制着步伐,力求整齐划一。每一次“刺”,后排的战士都瞪大眼睛,看着前排的肩膀,努力让自己的动作与前排同步,刺出时嘶声怒吼,收回时小心翼翼,唯恐再伤到袍泽。每一次“停”,所有人都如同钉子般钉在原地,任凭汗水流进眼睛也不敢擦拭。
单调!枯燥!疲惫!痛苦!饥饿的身体在严苛的纪律下榨取着最后一丝力量。摔倒、碰撞、甚至因为脱力而刺歪矛尖的情况依旧时有发生,但没人再敢叫嚷。犯错者只会迎来草叶更加冰冷严厉的斥责,以及周围同伴沉默而恐惧的目光。沟壑内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石矛破空的呼啸声、草叶短促如刀锋的号令声,以及战士们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声。
训练间隙,草叶也没闲着。她根据训练中暴露的问题,不断调整:
* **矛长统一:** 命令将所有石矛的矛杆截取到基本相同的长度,确保后排矛尖能从前排肩膀上方稳定刺出。
* **号令简化:** 将“进”、“刺”、“停”三个命令,用最简短、最有力的音节喊出,确保在战场喧嚣中也能听清。
* **伤员角色:** 让眼睛受伤的鹿角,凭借相对敏锐的听力(视觉受损后听觉可能增强?),负责在侧翼观察整体队列的整齐度,及时提醒歪斜。
* **“盾”的强化:** 命令前排战士再次加固身上的硝制皮甲,尤其是胸腹要害部位,用皮条反复捆扎。并强调:“你们就是墙!墙不能塌!墙塌了!后面所有人都得死!”
高强度的训练如同残酷的磨盘,迅速榨干着战士们本就枯竭的体力。不断有人因为脱力而昏厥,被拖到篝火旁,灌下几口稀薄的粟米汤,稍一恢复又被草叶冷酷地赶回队列。几个伤势较重的战士,在一次剧烈的“刺”的动作后,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粗陋的皮甲,也只能咬着牙坚持,直到彻底倒下被抬走。沟壑内弥漫着汗臭、血腥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肃杀之气。
疤脸靠坐在岩石旁,看着眼前这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机械重复着动作的“石矛方阵”,独眼中神色复杂。他习惯了带头冲锋,习惯了在混战中凭借个人勇武砍杀。眼前这种冰冷、整齐、将个体完全消融的杀戮阵列,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甚至…一丝恐惧。这不像人的战斗,更像…石头和矛组成的机器的运转。但看着那渐渐变得整齐划一的步伐,看着那同时刺出、如同瞬间绽放一片死亡尖刺的石矛林,他心底又不得不承认:这种力量,一旦成型,其毁灭性,绝非散兵游勇可比!
连续三天!除了必要的警戒、进食(那点可怜的粟米和肉干)和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睡眠,所有人都在重复着单调而痛苦的方阵训练。动作从最初的混乱不堪,到勉强能看,再到初具雏形。虽然离秦霄意念中那“步伐如一”、“同刺同收”的钢铁壁垒还差得远,但至少,当草叶的号令响起时,这二十几根石矛,已经能勉强指向同一个方向,刺出同一种节奏!
第三天黄昏,最后一次训练结束。草叶喊出“停——!”的口令。
整个方阵如同被冻结,瞬间钉在原地。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沟壑中回荡。战士们个个脸色苍白,汗如雨下,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却也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如同磨砺过的石头般的坚硬光泽。他们拄着石矛,勉强维持着队列的轮廓,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草叶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支在血汗、伤痛和铁血纪律中初步淬炼出的、粗粝而脆弱的石矛之阵。她走到方阵前,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都…记住了吗?”
“进!刺!停!”
“肩膀!就是城墙!”
“石矛!就是死神的牙齿!”
“号令!就是你们活命的唯一声音!”
“三天后…月黑之夜…”
草叶的目光投向沟壑外穴熊营地的方向,眼中燃烧起冰冷的火焰:
“…我们…就用这堵墙…这根矛…去砸碎碎颅的攻城塔!去捅穿穴熊的心脏!”
第七十四个绳结,浸染着训练场上飞扬的尘土、汗水的咸涩、皮甲摩擦的血腥味以及铁血号令的冰冷余韵,被草叶用沾满泥污和汗渍的手指,无比沉重地系紧。它铭刻着“石矛方阵”这场以袍泽之血为润滑、以铁律为模具、将自由意志强行锻造成杀戮机器的残酷淬炼,更铭记着当第一声整齐划一的矛刺破开沟壑暮色时,那混合着纪律力量与人性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步伐如夯,踏碎散漫与私心。
矛尖如林,指向黑暗与复仇。
而秦霄眉心那道深壑,在持续不断的号令声和石矛破空声中,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震开了一丝缝隙。沉睡的意识深处,无数关于战阵、纪律与集体意志的冰冷碎片,正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向着那道缝隙汹涌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