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那个最先发现缝隙异常的年轻工人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他猛地抬起一只脚,身体踉跄了一下。只见他那只磨穿了底的旧胶鞋鞋底,边缘已经微微融化变形,粘着几颗滚烫的小石子。而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脚底板——靠近脚弓的位置,赫然鼓起一个蚕豆大小的、边缘红肿透亮的水泡!显然是长时间站立在滚烫道砟上,热量透过薄如纸的鞋底,硬生生烫出来的!
剧痛让他的脸瞬间扭曲,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涌下。他下意识地想用另一只脚跳着走,却忘了另一只脚同样踩在灼热的“铁板烧”上,顿时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身体一歪,差点摔倒,被旁边的工友勉强扶住。
“别动!”林野低喝一声,迅速上前。他扶着年轻工人坐到旁边一段相对阴凉的轨枕上——虽然轨枕本身也是滚烫的。他蹲下身,小心地帮工人脱掉那只破鞋。脚底板的水泡在压力下破裂,一股淡黄色的、粘稠的脓液混合着血水涌了出来,散发出蛋白质腐败的微腥。
年轻的工人像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那声音嘶哑而短促,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剧痛让他的身体瞬间绷紧,随即又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
林野的眼神骤然沉了下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激起了层层涟漪。他抬起头,望向头顶那轮烈日,那日光刺眼、灼热,仿佛不是太阳,而是一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熔炉,要将人活活烤干。随即,他的目光猛地垂落,钉在那双沾满尘土的工靴上——靴底,是一大片刺目的烫伤,皮肤焦黑翻卷,边缘渗出脓液,在阳光下泛着恶心的黄白色,像极了腐败的伤口。
没有一句安慰,没有一丝怜悯,林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弯下腰,从自己那件洗得发白、带着机油味的旧工装上,极其仔细地撕下一截相对干净的里衬布条。布条有些粗糙,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和汗味。他拿起身边的水壶,倒出仅剩的一点温水——那水早已不再清澈,甚至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温热。他蘸了蘸,小心地、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垢和血痂。那动作,与他平日里冷硬、利落的作风判若两人,仿佛在对待一件无比珍贵的瓷器,又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伤的灵魂。
就在他专注处理伤口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工人身下坐着的粗壮水泥轨枕。那东西冰冷、坚硬,是铁轨的枕垫,承载着沉重的钢铁与命运。轨枕侧面,被工人脚底不断滴落的脓血浸染,形成了一片湿漉漉、黏糊糊的污渍,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就在这片污渍的边缘,林野擦拭的动作猛地一滞,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不经意间触到了什么不祥的东西。
然后,他伸出食指,没有再去碰水壶,也没有寻找任何工具。他只是精准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蘸取了工人脚边伤口边缘刚刚渗出的一小滴脓液。那脓液新鲜、粘稠,呈现出诡异的黄白色,小心翼翼地挂在指尖,仿佛一滴凝固的、带着生命最后挣扎的痛苦。
在周围所有人惊愕、不解的目光中,林野将那根蘸满了脓液的食指,稳稳地、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按在了旁边那根冰冷坚硬的水泥轨枕侧面上。
他没有写字,不,那不是写字,那是在刻!用这粘稠的、饱含着肉体痛苦与绝望的脓液作为“墨”,用他指尖的硬骨,以及那深埋心底、此刻却喷薄而出的意志作为“笔”,在粗糙、凹凸不平的水泥表面,一笔一划,极其用力地刻下了一行歪斜却无比深刻的符号:
“1435mm = 焚尸炉宽度”
数字和等号是冰冷、标准的阿拉伯数字,像精确的测量;而“焚尸炉宽度”这五个扭曲的汉字,却像是用烧红的铁条烙刻上去的,带着血与火的诅咒,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脓液很快被粗糙的水泥贪婪地吸收,又在酷热的空气中迅速风干,但那刻痕却奇迹般地留了下来,颜色深暗,像是渗入了轨枕的骨血之中,再也无法抹去。1435mm——这个数字像一只挣脱枷锁的恶灵,再次浮现!它曾禁锢在GRo服务器硬盘里,是禁锢战象图腾的铜线数量;此刻,它却成了殖民者为他们铺设的、通往焚化炉的冰冷传送带的精确宽度!48c的“安全”高温,将皮肤烫裂;13.7mm的死亡缝隙,让脚底血泡丛生…这一切酷刑,这一切苦难,都不过是通往那个最终、最恐怖宽度的必经炼狱!
工人们围拢过来,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他们看着轨枕上那行用脓液刻下的、触目惊心、散发着恶臭与痛苦的文字,再看看身边同伴那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以及脚底正在渗血的伤口,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混合着滔天的愤怒,将四周几乎要将人烤化的酷热彻底压倒。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只剩下头顶那轮烈日,依旧无情地炙烤着大地、铁轨,以及他们即将燃起的反抗之心。
林野站起身,目光没有停留在那行字上,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标记。他只是将撕下的布条紧紧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系在年轻工人的脚上,力道大得让工人痛哼一声。“记住这宽度,”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地底深处磨砺而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人心上的重锤,“记住,1435毫米,是通往地狱的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