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并非悬挂,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按在新港市铁灰色的穹顶上,炙烤着每一寸呼吸的空间。空气粘稠如滚烫的糖浆,每一次吸入都像吞下一口灼热的铁砂,在气管里烧灼出焦痛。大地在热浪中扭曲变形,远处的GRo工业区烟囱喷吐着灰黄的浊气,与蒸腾的热浪纠缠,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毛孔,让人窒息。
铁轨,这些贯穿城市的冰冷钢铁,如同GRo的血管,此刻正贪婪地吮吸着毒辣的日光。温度计的水银柱早已冲破安全区的红线,狞笑着指向48c,仿佛在宣告一场残酷的考验。
林野站在一段暴露在毫无遮挡的旷野中的铁轨旁。脚下碎石道砟的热量,隔着磨得薄如蝉翼的胶鞋底,如毒蛇般源源不断地噬咬着脚心,令人心悸。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焦油味、铁锈被炙烤的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蛋白质被灼伤的焦糊味,像幽灵般萦绕不去。
几个被GRo“征调”来执行“特殊时段轨道安全巡检”的工人,穿着破旧、吸热的深色工装,如同濒死的鱼,在扭曲的热浪中艰难地挪动着脚步。他们的嘴唇干裂起皮,脸上淌下的汗水不是水珠,而是浑浊的、带着盐霜的细流,瞬间就被滚烫的空气舔舐殆尽,蒸发成白茫茫的一片。
“林工…”一个年轻工人,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指着前方一段在烈日下闪烁着刺眼白光的钢轨接口,“那里…那里好像不对…缝…缝好大…”
林野的目光如同一道探伤的射线,瞬间锁定了那段接口。在48c的极端高温下,钢轨如同被拉长的橡皮筋,接口处的缝隙被无情地撑开。他沉默地走向前,每一步都踏在灼热的道砟上,发出细微的、仿佛皮肉被炙烤的“滋滋”声。他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用厚油布包裹的旧工具包里,取出了那根东西——深褐色,木质纹理里浸透了雨水、泥浆、服务器机油的混合物,边缘布满撞击和撬痕,刻槽深处似乎还残留着粉红溶液痕迹的道尺。
他没有使用GRo配备的、带激光测距和无线传输功能的“智能轨缝仪”。那东西此刻正躺在他工具包的角落,屏幕因高温而显示扭曲,像一只被烫瞎了的眼。他更相信这根与他骨血相连的木尺。
林野蹲下身,滚烫的轨面辐射出的热浪几乎要灼伤他的脸。他将道尺小心翼翼地、精确地横卡在钢轨接口的缝隙两端。道尺坚硬的木质边缘抵住被晒得发软的轨腰金属。他粗糙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卡钳,沿着尺身滑动,感受着缝隙边缘的细微起伏。指尖的皮肤传来钢轨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灼烫,但他浑然不觉。他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尺身与钢轨接触的那条线上,凝聚在缝隙对面那道模糊却致命的边缘上。
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砸在滚烫的道砟上,“嗤”地一声化作白烟。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热浪扭曲景象的嗡鸣和工人们沉重的喘息,像死神的低语。
几秒钟的凝滞,如同一个世纪。
林野的手指猛地停住!死死压在道尺的一个刻度上。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穿透蒸腾的热浪,声音低沉而清晰地报出一个数字:
“13.7毫米。”
这个数字像一颗烧红的子弹,瞬间击穿了空气的粘滞!
“13.7?!”一个年纪稍大的工人失声惊呼,声音因恐惧和干渴而变调,“安全值…安全值不是12毫米吗?!超了!超了好多!”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几个工人之间蔓延。他们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脚下那双早已破旧不堪、鞋底被道砟烙出印子的胶鞋。13.7毫米的缝隙,意味着钢轨的接续强度在极限高温下已经逼近崩溃的边缘!意味着任何一辆满载GRo掠夺来的矿石或货物的列车驶过这个弯道,都可能发生可怕的…脱轨!而他们,就站在这个随时可能爆开的火药桶旁边!
“GRo的‘安全温度’…是48度?”林野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洞穿谎言的嘲讽。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工人们因恐惧而苍白的脸,最后落在那根显示着13.7毫米的道尺上,“他们的‘安全’,是用我们的命垫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