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出租车在傍晚渐起的车流中缓缓穿行,如同一叶孤舟驶入霓虹闪烁的钢铁海洋。狭小的车厢被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静默所占据。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变幻的霓虹灯光怪陆离,跳跃闪烁,勾勒出高楼大厦冰冷而陌生的钢铁轮廓,如同一个巨大而虚幻的梦境。车内,却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送风口发出的单调嘶嘶声,像某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更衬得沉默如铁。
苏星晚无力地靠在微凉的车窗玻璃上,额头抵着玻璃,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光影碎片。林宇描绘的那幅宏伟蓝图——聚光灯下万众欢呼的舞台、横跨洲际的巡演地图、顶级制作团队加持的专辑封面——依然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散发着诱人至眩目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如此灼热,几乎要在她的视网膜上烙下印记。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林宇那句“需要结合市场分析做出优化调整”的冰冷话语,如同一盆混杂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那虚幻的热情泡沫。更让她如鲠在喉的是他那黏腻的、带着明确目的性的欣赏目光,像一层甩不脱的、散发着劣质香气的油污,覆盖在她原本纯粹如水晶的音乐梦想之上,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
巨大的诱惑与冰冷的代价在她心中剧烈地撕扯、拉锯。一边是梦想可能实现的璀璨巅峰,是才华被世界看见的唯一可能;一边是沦为提线木偶、音乐灵魂被彻底抽干碾碎的无尽深渊。内心的天平在疯狂摇摆,每一次倾斜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心悸,仿佛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柔软的掌心,试图用这细微而真实的疼痛,来对抗内心翻江倒海的混乱风暴。
身旁的顾沉舟坐得笔直,如同一尊用沉默和冷硬岩石雕成的雕像。他侧脸的线条在车窗外忽明忽暗、飞速掠过的霓虹光影下,显得格外冷峻而锋利,紧绷的下颌线透露出压抑到极致的情绪。他没有看苏星晚一眼,只是沉默地、近乎固执地凝视着前方不断延伸又被出租车昏黄车灯劈开的道路,仿佛要将那柏油路面看穿。林宇那副志在必得、眼神中隐含轻佻与算计的姿态,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放,如同最恶毒的循环影像。那种毫不掩饰的、对苏星晚这个人本身而非仅仅其音乐才华的兴趣,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刺,深深扎进他的神经中枢。胸腔里翻搅着难以名状的愤怒、深不见底的担忧以及一种强烈的不安——苏星晚的才华和那份近乎固执的纯粹,是他视若生命的瑰宝,他无法容忍任何人将其当作可以随意摆弄、甚至意图染指的猎物。然而,比愤怒更深的是恐惧——他恐惧苏星晚眼中那尚未完全熄灭的、对巨大舞台的渴望光芒。他害怕那光芒最终会蒙蔽她的双眼,让她不顾一切地一脚踏入那个被精心包装过的、危机四伏的华丽陷阱。
沉默如同不断膨胀的毒气球,挤压着狭小的车厢空间,氧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苏星晚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顾沉舟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冰冷而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心中翻腾的怒火和忧虑。这份心照不宣的理解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在她原本就纷乱如麻的心绪上,又添了一把名为“愧疚”的干柴,熊熊燃烧。她为了一个前途未卜、甚至可能通向深渊的机会,将他,这个最在意她的人,也一同拖入了这份沉重的不安和愤怒的泥沼。
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坚冰,想说点什么——哪怕是最无关紧要的天气,来缓解这要命的沉默。然而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最终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充满疲惫的叹息,瞬间被空调单调的送风声无情地吞噬。她将身体更紧地缩向冰凉的车门,仿佛想将自己藏进那个狭窄的角落,避开这无声的拷问和心口沉甸甸的巨石。
车轮碾过城市粗糙的路面,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沙沙声。窗外的霓虹光影如同快速流动的彩色颜料,在顾沉舟紧绷如岩石的侧脸上疯狂地涂抹、明灭、变幻不定,映照着他此刻内心剧烈起伏却无法言说、也无处宣泄的情绪风暴。车厢内,只有两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和窗外那个喧嚣不息、冷漠旁观的世界。
玄关处,昏黄的感应灯在黑暗中挣扎着亮起,勉强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阴影。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一个休止符,瞬间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霓虹,也将两人彻底抛入一个更加封闭、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牢笼。房子里安静得可怕,唯有墙上那枚老式挂钟的秒针,恪尽职守地行走着,发出微弱却固执的“滴答、滴答”声,在这片死寂中如同某种不详的倒计时,清晰地敲打在两人紧绷的神经末梢。
苏星晚踢掉束缚了一整天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刺骨的大理石地板上,那股寒意瞬间从脚心窜上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没有去触碰客厅大灯的开关,像一个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玩偶,拖着沉重的步子径直走到沙发边,身体失去支撑般重重地陷了进去。柔软的沙发面料承托着她疲惫的躯体,却丝毫无法抚慰她紧绷如弦的神经。她闭上眼,试图将一切隔绝在外,然而林宇那充满诱惑与陷阱的话语、顾沉舟那令人心慌的冰冷沉默、还有那份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深蓝色计划书……无数碎片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发出尖锐的噪音。
顾沉舟沉默地换好鞋,动作机械。他高大的身影却没有走向客厅的光亮处,而是固执地停留在玄关那片昏沉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更像一道隔绝彼此的无形高墙。挂钟的秒针依旧“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精准地敲打在两人摇摇欲坠的神经上,累积着无声的压力。最终,那沉默的堤坝被汹涌的情绪狂潮彻底冲垮。
“星晚。”顾沉舟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客厅中炸开,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压抑到极限即将爆发的沉重感。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沙发旁,没有坐下,居高临下的姿态带来一种无形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苏星晚没有睁眼,只是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细微的动作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顾沉舟看着她疲惫得近乎脆弱的侧脸轮廓,心中翻腾的不安和忧虑如同沸腾的岩浆,终于冲破了最后一丝克制的薄壳。“这个合作,”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的浊气全部吐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带着金属般的冰冷重量,“我觉得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纯粹。林宇那个人……”他顿了顿,眼前清晰地再次浮现林宇看向苏星晚时那毫不掩饰的、带着赤裸裸掠夺意味的目光,一股冰冷的戾气瞬间涌上心头,“他对你的态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商业合作的界限!那眼神,那说话的语气……充满了赤裸裸的目的性!我担心,”他的声音陡然急促起来,如同连珠炮,要将所有的不祥预感倾泻而出,“一旦你签了那份该死的合同,踏入星辰那个大门,你要面对的,绝不仅仅是音乐创作上的妥协和阉割!那会是一个更复杂、更肮脏、更……危险的泥潭!你明白吗?”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语气变得更加激烈,仿佛要将她摇醒:“还有创作自由!那是你的命!是你音乐的灵魂!他说得再冠冕堂皇,什么‘尊重’、‘良性互动’,剥开那层伪善的皮,核心意思再清楚不过——你的音乐灵魂,必须为他们的商业利益彻底让路!星晚,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他上前半步,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质问,“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为了一个外面裹着金粉、里面爬满蛆虫的机会,放弃你骨子里最核心、最珍贵的东西?这条路走下去,你的音乐里……还能剩下多少真正的你自己?!”
顾沉舟的话语,如同最锋利最冰冷的手术刀,精准而残酷地剖开了苏星晚一直试图回避、试图用梦想的华美外衣去掩盖的淋漓现实。林宇那令人作呕的暧昧意图,资本逻辑对艺术灵魂无情的吞噬与异化……这些冰冷刺骨的真相被赤裸裸地、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再无任何粉饰的余地。巨大的压力、被彻底看穿心思的羞恼烦躁、以及对未来深不见底的迷茫,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在她胸中轰然爆炸!
“够了——!”苏星晚猛地睁开眼,像被无形的力量从沙发里弹起,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拔高变形,带着撕裂般的尖锐,“顾沉舟!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长了眼睛!我长了心!我看得见林宇那眼神!我听得懂他话里每一个字的意思!我更知道那份合同就是一副金光闪闪的枷锁!”
她烦躁地抬手,近乎粗暴地用力抓扯着自己的长发,仿佛要将那些纠缠不清的念头和压力硬生生揪出来。原本柔顺的发丝瞬间被她揉得凌乱不堪,如同她此刻的心绪。她猛地站起身,像一只被囚禁太久、焦躁到发狂的鸟,在沙发前狭窄的空地上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可这个机会有多难得?!你知道吗?!”她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身,通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顾沉舟,眼中是痛苦与不甘剧烈燃烧的火焰,“它现在就摆在我眼前!唾手可得!顶尖的制作团队!全球巡演的巨大舞台!铺天盖地的宣传资源……这可能是我的音乐、我的声音,真正被这个世界听见的唯一一次机会!放弃?”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控诉,“你让我怎么甘心?!你告诉我,我怎么甘心就这样放手?!”
她的声音又骤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精疲力竭的哀求和固执的坚持:“也许……也许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透顶?也许……我能找到一条夹缝中的路?在冰冷的商业规则和我的艺术坚持之间,找到一个……哪怕微小的平衡点?既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又能守住我的音乐……守住我自己?”她望着他,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光芒,“不试试看,不亲自去走一走,怎么知道前面就一定是悬崖?沉舟,我不想……我做不到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就轻易放弃啊!” 最后一句,带着浓重的鼻音,几近呜咽。
“平衡点?!”顾沉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尖锐和深入骨髓的痛心疾首,如同被最信任的人狠狠刺了一刀,“苏星晚!你清醒一点!你太天真了!跟星辰那样的资本巨鳄谈平衡?跟林宇那种心思深如寒潭、手段层出不穷的人谈保留自我?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漩涡中心保持清醒?!凭什么认为你能在那张精心编织的大网里守住那条你自己画的、随时可以被他们擦掉的底线?!”
他猛地上前一大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逼近她,眼神锐利如淬火的刀锋,试图劈开她固执的幻想堡垒:“你眼里只看到了舞台中央那虚幻的聚光灯!耳朵里只听到了想象中那震耳欲聋的掌声!你看不到那光芒背后是什么吗?!是合同里密密麻麻、字字陷阱的条款!是林宇那双时刻算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贪婪的眼睛!是整个庞大商业机器冰冷无情、足以碾碎一切个性的齿轮!你所谓的‘试试看’,那代价……”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一种近乎悲鸣的绝望,“那代价可能是你整个音乐生命的枯萎!是你这个人……被彻底吞噬、异化,连渣都不剩!”
“那你要我怎么样——?!”苏星晚被他字字诛心的话语彻底刺穿,压抑到极限的情绪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般猛烈爆发,滚烫的眼泪瞬间冲破了眼眶的堤坝,在通红的眼眶中倔强地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永远像个胆小鬼一样,缩在自己那个安全却狭小到令人窒息的世界里,守着那点自欺欺人的所谓‘纯粹’?!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那点可怜的才华和燃烧的梦想,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一点点发霉、腐烂、最终化为乌有吗?!顾沉舟!你口口声声说为我好!可你从来都是这样!你总觉得我需要保护,觉得我脆弱不堪一击,觉得我看不清现实!你永远都站在安全的岸边,告诉我前面有深坑,有饿狼!可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过,”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最后一句,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在死寂的客厅里如同惊雷般炸响,充满了绝望的控诉,“我也有我的翅膀!我也有想要挣脱束缚、哪怕摔得粉身碎骨也要奋力一搏的决心啊——!!”
滚烫的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下,重重砸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两小点迅速扩散的深色印记,如同心口淌出的血。
顾沉舟被她眼中那混合着极致痛苦、被误解的愤怒和孤注一掷绝望的泪光,死死地钉在了原地。那句“你永远站在安全的地方”像一把淬了剧毒、烧得通红的匕首,狠狠扎进他心里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瞬间绞碎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防线。巨大的、几乎将他撕裂的痛楚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想拂去她脸上滚烫的泪痕,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告诉她他懂,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懂她对那个光芒万丈舞台的渴望,懂她音乐里燃烧的灵魂。然而,看着她眼中那种近乎燃烧自我般的、玉石俱焚的倔强光芒,他抬起的手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僵在半空中,最终只能带着万钧的沉重,颓然无力地垂下。
激烈的争吵如同骤然降临的毁灭性风暴,在疯狂地倾泻完所有狂暴的能量后,留下的是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仿佛真空般的死寂。空旷的客厅里,只剩下苏星晚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以及顾沉舟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个世界的、压抑的呼吸声。惨白的灯光似乎也变得更加刺眼,将两人被拉长的、扭曲的影子孤独地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两座即将分崩离析的孤岛。那本象征着合作希望的星辰计划书,此刻如同被遗弃的垃圾,静静地躺在玄关的矮柜上。深蓝色的封面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无机质的光泽,像一块提前竖起的、沉重的墓碑,死死压在两人已然摇摇欲坠的感情残骸之上。
苏星晚的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流淌着,滚烫的泪珠滑过冰凉的脸颊,最终重重砸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不断扩大的湿痕。那湿痕如同具有生命般蔓延,冰冷地映照着他们之间骤然被撕裂的、深不见底的鸿沟。顾沉舟站在几步之外,如同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看着她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单薄得令人心碎的肩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彻骨的铁手狠狠攥紧、揉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渴望靠近,渴望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的冰冷和绝望,渴望用笨拙的语言给予她一丝可怜的安慰。然而,一道无形的、由她的话语铸就的壁垒——“你永远站在安全的地方”——像一道带着诅咒的冰墙,横亘在他们之间,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他最终只是颓然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脊梁般后退了一小步,高大的身影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疲惫、萧索,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夕汹涌诡谲的海面,翻涌着无尽的痛楚、深沉的无力感和一种无法言喻、沉重如山的忧虑。然后,他什么也没再说,仿佛所有的言语都已在这场风暴中燃尽。他猛地转过身,脚步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一步一步,走向紧闭的书房。房门在他身后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客厅的光线,也隔绝了那令人心碎的抽泣声,如同一道冰冷无情的休战符,宣告了这场惨烈争执的暂时终结。留下的,只有一地狼藉的心碎和无边的死寂。
客厅彻底陷入一种令人心慌的绝对安静。唯有墙上挂钟那永恒不变的、冷漠无情的“滴答、滴答”声,和苏星晚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破碎的啜泣,在空旷中回荡。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孤独感如同冰冷刺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将她彻底淹没。梦想那诱人却可能致命的幻光与冰冷刺骨的现实真相,爱人那带着灼伤的守护与无法调和的剧烈冲突……像两股狂暴的、方向相反的洋流,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中疯狂地撕扯、冲撞,几乎要将她彻底撕成碎片。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沙发边缘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凉刺骨的地板上。她背靠着沙发底座,双臂紧紧地、仿佛寻求最后一丝庇护般环抱住屈起的膝盖,将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深深埋了进去,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自己缩进一个与世隔绝的、安全的壳里,逃避这残酷的一切。
书房内,浓稠的黑暗如同实质般包裹着一切。顾沉舟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仿佛那点支撑能给他力量。他在彻底的黑暗中摸索着,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浓墨般的黑暗中骤然亮起,明明灭灭,微弱的光芒映亮了他紧锁成川字的眉头和眼底翻腾不息的、浓得化不开的阴霾与戾气。林宇那张看似儒雅温文、实则精明如狐、充满算计的脸,与苏星晚倔强含泪、燃烧着孤注一掷光芒的眼睛,在他脑海中疯狂地交替闪现、撕扯。愤怒并未因争吵的结束而平息,反而在死寂的黑暗中沉淀、发酵,如同酝酿着风暴的乌云,转化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更加决绝的意志——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跳进那个精心伪装的、燃烧着贪婪之火的陷阱!
他摸出手机,屏幕幽蓝的冷光骤然亮起,如同一把利刃刺破黑暗,照亮了他下颌冷硬如刀削般的线条,也映出他眼中冰封的火焰。他动作迅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迅速调出一个尘封在通讯录深处、极少联系的号码。手指在冰冷的发送键上悬停片刻,仿佛在进行最后的确认,最终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按了下去!
幽蓝的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简短却足以搅动风云的信息:
老鹰,帮我查个人。星辰音乐,林宇。要最深的底,骨头缝里的泥都给我抠出来。越快越好。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死寂如墓穴的书房里骤然响起,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如同吹响了战斗的号角。顾沉舟猛地将手机屏幕按灭,书房瞬间重新被浓稠得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他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烟,辛辣刺鼻的烟雾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和短暂的麻木感。黑暗中,唯有那一点猩红的光火,和他眼中同样燃烧着的、冰冷刺骨的决意,在无声地、危险地跳动。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跳跃,编织着一个永不落幕的、虚幻的繁华梦境。窗内,冰冷的现实如同带着毒刺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梦想那试图挣脱的脆弱翅膀。而在更深的、无人知晓的暗处,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随着顾沉舟发出的那条信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蜘蛛,开始悄然地、精准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