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正厅,檀香袅袅。
沉重的紫檀木门被两名健仆缓缓推开,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仿佛开启的不是厅堂,而是一道通往屈辱深渊的门户。厅内光线明亮,雕梁画栋,金砖铺地,光可鉴人。两侧侍立的叶家管事、旁系重要人物,皆屏息凝神,目光复杂地投向门口那道逆光而来的单薄身影——叶尘。
他踏过门槛,从演武场喧嚣的尘埃与恶意中,一步踏入这弥漫着冰冷香气的华丽囚笼。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带着审视、鄙夷、怜悯、幸灾乐祸,狠狠刺在他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
叶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去看两侧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这满堂的富贵与无形的压迫,笔直地、死死地钉在了正厅主位下首,那端坐于紫檀木椅上的少女身上。
苏清月。
三年未见,时光仿佛格外眷顾于她。一袭流云绡裁就的月白长裙,纤尘不染,勾勒出少女初绽的玲珑身姿。乌发如云,仅用一支素雅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青丝垂落颊边,衬得那张脸愈发清丽绝伦,肌肤胜雪。只是,那双曾经盛满星子、对他巧笑倩兮的眸子,此刻却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山之巅的寒潭,清澈依旧,却只剩下冰封万里的疏离与淡漠。她端坐着,姿态优雅,如同画中走出的仙子,周身却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将整个厅堂的温度都拉低了几分。
在她身侧,负手而立着一个青年。月白色的锦袍质地华贵,剪裁合体,袖口处以极细的银线绣着翻腾的云海纹路,在明亮的光线下流淌着内敛而尊贵的光泽——那是云岚宗内门弟子的独有标记。青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居高临下的笑意,目光扫过叶家众人时,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如同神只俯视凡尘。他便是林枫,云岚宗内门弟子,苏清月如今的依仗。
叶尘的目光与苏清月冰冷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没有青梅竹马的温情,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掀起。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那目光,比叶明等人赤裸裸的嘲讽更刺骨,比演武场的哄笑更伤人。
“叶尘贤侄,” 家主叶雄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无奈,在主位上响起,“苏家清月小姐今日前来,是为……为你们二人婚约之事。” 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最终化作一声轻叹,“你且上前说话。”
叶尘依言上前几步,停在距离苏清月和林枫丈许之处。脚下是光洁如镜的金砖,倒映着他洗得发白、沾着演武场尘土的青衫下摆,与苏清月那纤尘不染的裙裾、林枫华贵的锦袍形成了刺眼到极致的对比。他站定,依旧沉默,只是那挺直的脊梁,在满堂华彩的映衬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与倔强。
苏清月终于动了。她那双清冷的眸子,如同冰湖上掠过一丝微风,终于将焦点完全落在叶尘身上。没有愤怒,没有愧疚,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她抬起一只纤纤玉手,肌肤细腻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
“此乃聚气丹。” 她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珠落盘,清脆悦耳,却淬着万年寒冰,没有丝毫温度。随着她话音落下,那只玉指轻轻一弹。
“咚!”
一声清脆又刺耳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厅堂中骤然炸响!
一只小巧玲珑的青瓷药瓶,从她指尖滑落,不偏不倚,滚落在叶尘沾满尘土的旧布鞋前。瓶身撞击在坚硬冰冷的金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又骨碌碌地滚了小半圈,才堪堪停住。瓶口塞着的红绸布微微歪斜,露出里面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微弱灵气的浑圆丹药。那抹青白,在暗沉的金砖地上,在叶尘破旧的鞋尖前,显得如此刺眼,如此……羞辱!
“算我苏家,对你的一点补偿。” 苏清月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丢弃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你我两家,昔日指腹为婚,本是长辈戏言。如今时移世易,此约……就此作废。”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那双冰湖般的眸子,清晰地映出叶尘苍白而紧绷的脸。然后,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要伤人:
“龙,不与蛇居。”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宣判,“望你……好自为之。”
“龙不与蛇居……好自为之……”
这八个字,如同八柄重锤,狠狠砸在叶尘的心口!喉间猛地涌上一股浓烈的铁锈腥甜,被他死死地、艰难地咽了回去。眼前仿佛有无数破碎的画面疯狂闪过:
三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寒冬,苏清月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咳得撕心裂肺。叶家药房管事推说火云草珍贵,不肯给一个旁系少女用药。是年仅十二岁的他,顶着漫天风雪,独自闯入危机四伏的落霞山外围,在陡峭的冰崖上寻找了整整一天,双手被冻得满是血口,才采回那株救命的火云草!他记得自己将草药交给苏家嬷嬷时,少女隔着门帘虚弱却感激的目光……
两年前,苏清月突破炼体七重,在城外试炼时遭遇凶悍的裂风狼群。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自己并不强壮的后背,死死挡在了她身前!裂风狼王那足以撕裂精铁的利爪,狠狠抓在他的背脊上,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一步未退!他记得自己倒下前,少女那惊恐、担忧、泪流满面的脸……那道狰狞的疤痕,至今仍盘踞在他背上,如同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