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的横山脚下,热浪裹挟着焦土的气息翻滚,青石板路被烈日晒得发白发脆,仿佛踩上去便会迸出火星。
蝉鸣声如千万根淬毒的银针,穿透耳膜扎进脑髓,茶馆檐下的破旧竹帘无精打采地垂着,被热风吹得微微蜷曲。
丐帮总舵的竹篱笆边,几株艾草蔫头耷脑地伏在泥地里,叶片边缘打着卷儿,像是被晒褪了色的绿绸缎。
自老七被认定是碎星阁探子之后,镇上的弟子们便陆续都被赶回了总舵里。
此刻无事可做的弟子们赤脚蹲在井边,用浸了凉水的麻布往脖颈上狠劲儿搓揉,水珠顺着脊梁沟滚进层层叠叠的补丁里,灰布衫顿时泛起深褐色的汗渍,像是被泼了浓茶般晕染开来。
叶年年缩在柴房阴影处,掌心反复摩挲着薛少卿给的“千面膏”——暑气蒸腾下,膏体化作半透明的琥珀色胶状,混着槐花蜜的清甜与黄土呛人的尘腥。
那日天色阴沉如墨,铅云低垂,仿佛连日光都被浸透了毒。
薛少卿将叶年年与夷半刻召至回春堂时,檀香与某种不知名的草药气息已在青砖墙上凝成薄雾。
他拂袖轻叹,自檀木匣中取出一枚雕纹玄铁盒。盒启时,数十枚色泽诡谲的药膏与奇形工具在幽光中泛着冷芒。\"易容之术绝非雕琢皮相那般浅薄,需得将神魂也熔入那层假面。\"他嗓音如浸了冰的沉钟。
叶年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眼睫在烛光下投出颤动的影。薛少卿执起那支以鹤羽淬炼的笔杆,笔尖在淡黄膏体表面轻点三下,膏体便顺着她眉骨蜿蜒流淌。
\"第一步是塑骨相。\"他指尖在她颊侧轻轻一按,骨骼位移的微妙触感透过皮肤传来,\"要凭这药膏的黏性记忆,将面部轮廓锻成另一副骨架。\"
夷半刻屏息凝视,忽而问道:\"若遇内力深厚者,是否能以真气震碎面具?\"
薛少卿将半透明的人皮面具覆于掌心,那面具薄如蝉翼,脉络处竟透出淡淡体温,\"真正的高明易容,是连魂魄都能模仿。你且看——\"
他忽将面具覆在夷半刻面上,后者呼吸登时一滞,镜中映出的竟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暮色渗入密室缝隙时,三人已浸在易容术的密网中。薛少卿眉峰微蹙,为叶年年调整眼角弧度:\"若要模仿老妇,这鱼尾纹需再添半寸,才能压住你眼底的锐气。\"
收起心神,叶年年对着裂成三瓣的铜镜,将膏泥一点点抹上脸颊。
指腹在颧骨处按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又在眼角点上几粒晒斑,活脱脱是个被风霜刻满皱纹的老妪。
鬓角黏着的灰白假发是从老丐们换下的草帽上拆的,混着枯草屑与头皮油垢,发梢还沾着几粒未抖净的饭粒。那件粗布衫早已被汗浸透,领口缝着的三枚生锈铜钱边缘磨得犬牙参差,像是被烈日晒了十年的老物。
复又握起一根竹杖,趁着午时炎热,四下无人,悄悄出了寨门。
“徕渠酒肆”的门帘半卷着,木窗棂上积着陈年茶垢,飘出的凉茶味混着烤麸的焦香,勾得人口舌生津。
叶年年佝偻着腰挪进门,草鞋底踩在地砖上发出“吱呀”的闷响,三十余道目光齐刷刷扫过来。
穿着发白夏布衫的掌柜正舀着凉茶,铜勺悬在半空凝住了,凝视着她这个生面孔看了看,柜台上的“丐帮免进”木牌褪成淡黄色,边缘被晒得起卷,却仍像道烙铁般横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