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在震动。
不是大地震动的余波,而是石碑本身在颤抖。构成碑体的暗红菌丝疯狂搏动、收缩,如同亿万颗挤在一起的心脏在疯狂泵血。碑面中央,那行由幽绿数据流组成的倒计时,正以令人窒息的频率跳动着:
【167:48:22】
【167:48:21】
【167:48:20】
每一次数字的跳动,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许霜药的心口。167小时。不到七天。菌主苏醒,万物终结。
“走!”裴度的声音嘶哑而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他一把抓住许霜药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腕骨生疼。眉心上,那悬浮的荆棘冠冕虚影正散发着不稳定的、灼热的暗金光芒,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映照得半明半暗,如同神魔的混合体。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一片狼藉、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的地下实验室,最后定格在那块疯狂跳动的死亡倒计时石碑上,只剩下纯粹的、冰寒的决绝。
残破的重型房车引擎发出垂死般的嘶吼,轮胎碾过碎裂的混凝土和粘稠的菌血,冲出地下水道破碎的闸口。血色的朝阳如同泼洒的浓稠血浆,瞬间灌满了整个视野,将荒芜的戈壁涂抹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更深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味和一种…诡异的寂静。太静了。没有风掠过金属废墟的呜咽,没有低阶畸变体在阴影中爬行的窸窣,甚至连远处偶尔传来的零星枪炮声都彻底消失了。仿佛整个荒原都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他们这辆破车引擎孤零零的咆哮,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不对劲…”许霜药的声音干涩,她扑到布满蛛网裂纹的车窗前,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血色的天光下,视线所及之处,那些巨大菌类植物的残骸、扭曲的金属骨架、废弃的城镇轮廓…都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粘稠的暗红色阴影里。那不是云层投下的影子,更像是…一层覆盖在天穹之上的、半透明的、缓缓蠕动的暗红薄膜!
“看天上!”裴度猛打方向盘,避开地面一道巨大的裂缝,低吼道。
许霜药猛地抬头!
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血色的苍穹之上,一张巨大到无法想象、覆盖了整个视野的暗红色“菌网”正在形成!无数纤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猩红菌丝,如同亿万条拥有生命的血管,正从地平线的尽头疯狂地向上生长、蔓延、交织!它们在极高的平流层中编织,构成一张覆盖整个荒原、甚至更广阔区域的巨大天幕!天幕的网格间,粘稠的、散发着暗红荧光的菌丝液缓缓流淌,如同活体的血液循环系统!阳光透过这层蠕动着的、半透明的血色菌网照射下来,将大地染成一片令人作呕的、病态的暗红!
嗡——!!!
刺耳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海啸般,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整个荒原!这声音并非来自某个特定的方向,而是仿佛从天空、从大地、从空气中,从构成这血色菌网的每一根菌丝里同时发出!带着绝对的权威和冰冷的毁灭意志,瞬间灌入每一个拥有听觉的生物的脑海深处!
【全球紧急通告!菌穹最高意志令!】
【目标识别:双生伪神载体!】
【代号:荆棘之冠(Alpha)\/ 造物之影(omega)】
【威胁等级:灭绝级(Exterminatus)】
【执行指令:根除灭绝令(Edict of Annihilation)】
【执行单位:根除者军团(Eradicator Legion)】
【执行范围:全域】
【天幕系统(canopy System)——激活!】
【倒计时:菌主苏醒前,净化完成!】
通告重复播放,冰冷的电子音如同丧钟,一遍又一遍地敲打在死寂的荒原上。
“根除灭绝令…天幕系统…”许霜药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菌穹的反应速度远超她的预估!它们不仅确认了双生载体的存在,更将他们直接定性为必须彻底抹除的“伪神”!这张覆盖天空的血色菌网,就是囚禁他们的牢笼,也是菌穹发动全面清洗的信号!
裴度猛地一脚踩死刹车!轮胎在布满沙砾的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啸,拖出长长的痕迹。
前方,在血色天幕笼罩下的一片相对平坦的戈壁滩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用废旧车辆、扭曲金属板和粗大菌类树干勉强围拢起来的小型聚居地!几缕微弱的炊烟从简陋的棚户区升起,在这死寂的暗红世界里,如同风中残烛。
“绕过去!快!”许霜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在这种时候接近任何人类聚集点,都无异于自杀!菌穹的通告就是最致命的瘟疫,他们会像躲避畸变体一样躲避他们,甚至…更糟!
“来不及了…”裴度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他死死盯着聚居地的方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眉心的荆棘冠冕虚影不受控制地剧烈闪烁起来,光芒忽明忽灭,如同即将爆裂的灯泡。
聚居地边缘,几个正在试图加固外围防御的幸存者似乎也听到了那恐怖的通告。他们惊恐地抬起头,望向天空那覆盖一切的血色菌网,又猛地看向停在戈壁滩上、如同靶子般显眼的改装房车。
“是…是他们!通告里说的!伪神!带来灭绝的伪神!”一个瘦高的男人指着房车,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尖利。
“快跑啊!菌穹要杀过来了!”
“都是他们引来的!杀了他们!”
“滚出去!滚出我们的地方!”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在聚居地蔓延!叫骂声、哭喊声、绝望的嘶吼声打破了死寂。人们如同受惊的兽群,有的惊恐地缩回简陋的棚屋,有的则抓起手边能找到的任何武器——生锈的铁管、磨尖的钢筋、粗糙的弓箭,甚至只是石块,带着绝望和疯狂的仇恨,朝着房车的方向涌来!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对同类的怜悯,只有对灭顶之灾降临的恐惧和对“祸源”的滔天恨意!
“走!”许霜药抓住裴度的胳膊,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被整个世界视为灾祸源头、被同类以最深的恶意憎恨驱逐,这种冰冷的绝望感,比面对任何畸变体都更让人窒息。
嗡——!!!
就在人群即将冲到房车前,叫骂和投掷的石块即将砸中车体的瞬间!
裴度眉心的荆棘冠冕虚影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芒!一股无形的、狂暴的能量脉冲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
“呃啊——!”裴度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他猛地用拳头砸向自己的额头,似乎想将那灼烧灵魂的冠冕虚影按回去,但无济于事!暗金色的纹路如同失控的电路,瞬间爬满了他裸露的脖颈和手臂皮肤,散发出灼热的高温!
那道失控的能量脉冲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幸存者身上!
没有血肉横飞。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发霉面包的干瘦女人。她脸上绝望的哭嚎凝固了,高举着石块的手臂僵在半空。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发生了!
她裸露在破烂衣物外的皮肤,从接触能量波的指尖开始,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如同风干的树皮般灰败、干裂!细密的、如同荆棘枝条般的暗金色纹路在她皮肤下疯狂蔓延、凸起!她的身体动作彻底僵直,维持着向前冲锋的姿势,整个人从鲜活的生命体,瞬间变成了一具覆盖着荆棘状金纹的、栩栩如生的…菌丝雕像!她手中那块发霉的面包,也同步覆盖上了一层灰白色的菌膜!
这恐怖的变化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扩散!能量脉冲扫过的扇形区域,十几个冲在前面的幸存者,无论男女老少,都在瞬息间化为了姿态各异、覆盖着荆棘金纹的菌雕!他们凝固的脸上还残留着生前的恐惧、愤怒和绝望,构成了一幅无声的地狱画卷!
死寂。
绝对的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甚。
后面幸存的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所有的叫骂和动作都僵住了。他们看着眼前这超越认知的恐怖景象,看着那些前一秒还是活生生的同伴,下一秒就变成了诡异的“艺术品”。极致的恐惧扼住了他们的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因过度惊骇而失禁的恶臭。
“怪…怪物…”
“伪神…真的是伪神…”
“诅咒…他带来了诅咒…”
低低的、充满无尽恐惧和憎恶的呓语在死寂中蔓延。那些眼神,从最初的仇恨,变成了更深的、如同看待深渊恶魔般的恐惧和排斥。他们不再向前冲,而是如同躲避最致命的瘟疫源,惊恐万状地、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远离房车,远离那个眉心燃烧着不祥金冠的男人。
裴度喘息着,强行压制着眉心冠冕的暴走。暗金纹路缓缓消退,但那种灼烧灵魂的剧痛和能量失控带来的空虚感依旧残留。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凝固的菌雕,扫过幸存者们眼中刻骨的恐惧和憎恨。那目光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只剩下冰冷的、沉重的死寂。他看到了许霜药眼中同样深重的痛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伪神…”裴度的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咀嚼着这个充满讽刺的称号。“他们说的…没错。”
“不!裴度!那不是你的本意!是王冠失控了!”许霜药急切地反驳,试图抓住他冰冷的手。
裴度猛地抽回手,避开了她的触碰。他的眼神如同封冻的荒原,拒绝任何温度的靠近。他不再看那些菌雕和幸存者,一脚狠狠踩下油门!
引擎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咆哮,房车猛地掉头,掀起一片沙尘,朝着与聚居地相反的方向,朝着血色菌网笼罩下更加荒凉的戈壁深处,亡命冲去!
车后,是凝固的菌雕,是幸存者们刻骨铭心的恐惧目光,是“伪神”这个带着诅咒和血腥的烙印,深深地烙在了逃亡的路上,也烙在了他和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