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家丁也步了后尘!凄厉的惨嚎和令人牙酸的皮肉骨骼萎缩声在山谷中此起彼伏。方才还生龙活虎的精壮汉子,转瞬化作几具蜷缩在地、白发苍苍的干尸!
赵员外魂飞魄散,低头看向自己保养得宜的双手——皮肤正以可怕的速度松弛、布满老人斑,指甲变得灰败易碎。他惊恐地摸向自己的脸,触手是松弛下垂、沟壑纵横的皮肉!一股难以抗拒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他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呆若木鸡的张生,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嘶喊:“妖泉…害我…你…你不得好…” 最后一个“死”字尚未出口,头颅便重重垂下,彻底没了声息。这位显赫一时的豪绅,眨眼间便化作一具形容枯槁、须发皆白的尸体,蜷缩在泉水旁,与他那些同样急速老死的仆从无异。
张生目睹这地狱般的景象,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逃下山去。回到家中,他面无人色地将山谷中发生的恐怖一幕告诉了柳娘。夫妻俩抱在一起,如同风中残叶般瑟瑟发抖。柳娘忽然想起什么,颤抖着问:“那…那泉水…我们喝过…我们…” 恐惧攫住了两人,他们慌忙揽镜自照——镜中人依旧是那年轻的模样,并无半分衰老迹象。夫妻俩稍稍松了口气,但赵员外等人瞬间老死的惨状如同噩梦,挥之不去。
数日后,一个云游的老道经过张家庄。张生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慌忙将“忘机泉”的奇事与赵员外的惨死和盘托出,只隐去了自己引路换金的私心。老道听罢,捻着稀疏的胡须,沉默良久,眼中闪过洞悉世情的悲悯:“痴儿啊痴儿!那泉,名唤‘忘机’,本意是教人忘却机巧贪心,返璞归真。饮之者,心若赤子,无尘无垢,外相自然如新。那赵员外,贪欲焚心,邪念炽盛,他饮下的不是仙泉,而是他自身无穷贪欲催生的剧毒!那‘忘形’二字,便是他贪心招致的报应,欲壑难填,终至形神俱灭!至于贤伉俪……” 老道深深看了张生夫妻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张生竭力掩饰的心虚,“泉映本心,福祸自招。切记,长生非福,守心方是根本。那泉水,切莫再寻,更不可再饮!”
老道飘然而去。张生夫妻呆立良久,冷汗浸透重衣。张生看着妻子依旧年轻美丽的脸庞,又想到自己当日面对黄金时那瞬间的动摇,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悔恨攫住了他。他猛地抓住柳娘的手,声音嘶哑:“走!我们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夫妻俩变卖了微薄的家产,在一个风雪交加的黎明,悄然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张家庄,不知所踪。
山中岁月,寒来暑往。几年后,有个年轻的采药郎为寻一味罕见草药,竟也误入了那条深谷。雾气依旧,古木森森。他寻到那眼“忘机泉”时,泉水依然清冽流淌。泉边,赵员外和几个仆从的尸骨早已被野兽拖散、风化,唯余几片朽烂的锦衣碎片散落草间,无声诉说着当年的惨剧。
采药郎也觉口渴,正欲俯身掬水,目光却被泉边石壁吸引。只见石壁光滑处,不知何时被人用尖锐之物刻下两行斑驳的字迹,字迹扭曲,深深入石,透着一股刻骨的惊惧与悔恨:
> 泉映人心镜,
> 贪痴即鸩汤。
采药郎心头莫名一寒,伸向泉水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犹豫片刻,终究不敢冒险,只深深看了一眼那幽深的泉水,便循着来路匆匆退去。
从此,那“忘机泉”的传说在终南山麓变得更加诡秘难测。有人说它确是长生仙泉,唯大德之人可得;有人说它是索命妖泉,专噬贪心者的寿元;更有人说,曾在月圆之夜,看见山谷雾气深处,隐约有一对容颜不老的年轻夫妻身影徘徊泉边,似在守护,又似在忏悔。然而无论如何,再无人敢轻易踏入那条云雾缭绕的深谷,去触碰那能照见人心、亦能带来无尽祸福的“不老”之水。唯有山风穿过幽谷,呜咽如诉,仿佛在永恒地吟唱着关于人心与欲望的古老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