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笔落在粗糙的草纸上,歪歪扭扭,如同孩童的涂鸦。一个扭曲的、带着巨大齿轮和曲柄的装置轮廓艰难地浮现出来。旁边,是几个潦草的公式和数字:硬木丝杠最大承压…镗刀淬火温度区间…水流冲击力与转速换算…
【警告!能量储备:14.0%…13.8%…主体神经过载!立即停止!强制休眠倒计时:00:01:05…】
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墨衡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正在被强行抽离这具残破的躯壳。他死死咬着下唇,鲜血渗出,滴落在草纸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不行…还差一点…主轴同心度的调整方案…最关键的水力冲击点位置…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瞬间——
【外部高优先级信息注入!监控模块触发!】
【侦测到大规模异常军事调动!北狄金帐王庭直属精锐“苍狼骑”三万人,脱离常规驻防区域,正向黑水河(龙门卫以北三百里)秘密集结!意图不明!威胁等级:高!】
一行冰冷的、血红色的文字,如同惊雷般强行炸响在墨衡即将沉寂的意识深处!
北狄…苍狼骑…黑水河…龙门卫以北三百里!
一股冰冷的、远超身体痛苦的巨大寒意瞬间冻结了墨衡的思维!北狄…要动手了?!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混沌的黑暗!新政未成,新军初练,火器未稳…此时若北狄大举南下…
“噗——!”急怒攻心之下,墨衡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喷出!殷红的血点溅满了手中的草纸和那块深青色的钢件!
“少监——!”赵德柱惊恐欲绝的嘶吼声在耳边炸开。
墨衡眼前彻底一黑,手中的炭笔和草纸无力滑落。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有那行血红的警告和手中那块冰冷坚硬的钢件。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向后倒去,再次陷入无边的黑暗。唯有那块沾着他鲜血的、带着螺旋纹路的深青色钢件,依旧被他冰冷的手指死死攥着,不曾松开。
【警告!强制休眠机制启动!深层意识防护力场进入最低维持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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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工坊,锻铁区(午后)
震耳欲聋的捶打声如同滚雷,连绵不绝地在巨大的工棚内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汗臭味和灼热的铁腥气。十几座炉膛烧得通红,炽白的火焰舔舐着空气,将工棚内烘烤得如同炼狱。
赵德柱赤着精瘦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水和烫伤的疤痕,右臂裹着渗血的布条——那是昨日为护住一块关键钢料被飞溅的铁水烫伤。他双目赤红,如同疯魔,仅凭一只完好的左手,抡动着一柄沉重的铁锤,对着铁砧上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棒疯狂捶打!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少监用命换来的法子!不能砸在咱们这帮打铁的手里!”他嘶哑的咆哮压过了铁锤的轰鸣,每吼一声,都喷出一口带着血沫的热气,“看见没!看见少监攥着的那块钢件没?!那鬼画符的螺旋!那才是杀狄狗的刀!咱们现在打的,就是这刀的骨头!是脊梁!废一根!就少一个弟兄能用上这刀去砍北狄狼崽子的头!给老子往死里打!淬火!盯准那火候!亮白!亮白那一下!给老子砸下去!”
周围的匠人们同样个个带伤,脸上、胳膊上缠着肮脏的布条,有的甚至半边脸都被熏得漆黑。他们沉默着,咬着牙,眼中燃烧着同样近乎疯狂的火焰。铁锤起落,火星四溅,沉重的撞击声是他们唯一的语言。每一次捶打,每一次淬火时升腾起的刺鼻白烟,都仿佛在燃烧他们的血肉和生命。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们虬结的肌肉上淌下,滴落在滚烫的铁砧上,瞬间化作一缕青烟。
“赵头!这根…同心度还是偏了!”一个年轻匠人嘶哑地喊道,他手中的铁棒在简易支架上转动时,肉眼可见地微微晃动。
“偏了?!”赵德柱猛地停下捶打,布满血丝的眼睛瞪过去,如同要吃人,“偏了多少?!”
“大约…半根头发丝…”年轻匠人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他们已经尝试了无数次改良的“冷锻铁胎法”——将烧红的熟铁棒作为芯轴,在特制的凹槽模具中反复锻打延展成筒状,再趁热套上另一根烧红的铁棒作为外衬,趁其红热软化时进行锻焊结合。此法对匠人的眼力、火候掌控和锻打力度要求近乎变态。
“半根头发丝?在北狄狼崽子的心口上,半根头发丝就是生与死!”赵德柱一把夺过那根微有瑕疵的枪管雏形,仅存的左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将其狠狠掼在地上!“废料!重来!给老子再烧一根芯轴!刘老六!你狗日的眼睛瞎了?盯紧那凹槽模具的卡位!再偏一丝,老子把你塞炉子里当柴火烧!”
整个工棚如同一个巨大而疯狂的熔炉,匠人们用血肉之躯对抗着钢铁的桀骜,用意志燃烧着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望。每一根勉强成型的枪管雏形背后,都是数不清的废料和匠人身上新添的灼痕。
就在这片汗与火交织的炼狱图景中,工棚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刺骨的寒风瞬间涌入,卷走了些许灼热。门口守卫的兵士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激动和敬畏:“陛下!”
嘈杂的锻打声骤然一停。
所有匠人,包括状若疯虎的赵德柱,都愕然抬头望去。
门口,一身玄色常服的赵琰,在数名精悍龙骧卫的簇拥下,逆着门外清冷的天光,大步走了进来!他年轻的面容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星辰,瞬间扫过工棚内这惨烈而壮阔的景象——伤痕累累的匠人、堆积如山的废料、炉火映照下那一张张沾满煤灰和汗水的、写满疲惫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脸庞。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赵德柱身上,落在他那缠着渗血布条的右臂和仅靠左手抡锤的佝偻身影上,也落在他脚边那根被掼在地上的、微微变形的枪管雏形上。
赵德柱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想放下锤子行礼,却因动作太急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免了!”赵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快步走到赵德柱面前,目光扫过地上那根枪管,又看向赵德柱:“伤得重吗?”
“不…不碍事!谢陛下挂怀!”赵德柱声音有些哽咽,浑浊的老眼望着年轻的皇帝,“就是…就是这枪管…太难了…废了太多料…耽搁了功夫…老头子没用…”
“这不是你的错。”赵琰打断他,弯腰,竟亲自伸手,从地上捡起了那根被赵德柱怒掼的枪管雏形。冰冷的铁管入手沉重,带着锻造后的粗糙触感。他仔细看了看那微不可察的弯曲,眼神锐利如刀。“是朕给你们的担子太重,是这杀敌的刀,本就该用血汗去磨!”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威严和一种同仇敌忾的激昂:“朕知道你们苦!知道你们累!知道你们身上有伤,心里有怨!但朕今日告诉你们!你们在这里流的每一滴汗,每一滴血,都是在铸我大夏的脊梁!是在为龙门卫死难的几千兄弟讨血债!是在为千千万万可能被北狄铁蹄蹂躏的大夏百姓,铸一道钢铁长城!”
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根微瑕的枪管,如同举起一面不屈的战旗:“看看它!它现在或许还不完美!但它终将成为刺穿北狄豺狼心脏的利矛!你们每一个人,都是铸就这柄国之利器的无名英雄!朕…替大夏的江山社稷,替大夏的黎民百姓,谢过诸位了!”
说罢,赵琰竟对着满棚伤痕累累的工匠,郑重地躬身一揖!
“陛下——!”赵德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所有工匠,无论老少,无论伤重与否,全都丢下手中的工具,激动得浑身颤抖,跟着跪倒一片。连日来的疲惫、委屈、伤痛,仿佛在这一刻,被皇帝这一躬,彻底抚平、点燃!一股滚烫的热流在胸中奔涌,化为更加炽烈的火焰!
“都起来!”赵琰直起身,目光灼灼,“朕带了太医院最好的外伤圣手和药材!王承恩!”
“奴才在!”王承恩立刻躬身。
“传朕旨意:西山工坊所有匠人,无论职司,即日起,伙食加倍!伤者,用最好的药!所有参与枪管试制者,无论成败,本月例银翻倍!从朕的内帑里支!”
“奴才遵旨!”
赵琰的话如同滚油浇进烈火,工棚内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激动喘息和低低的呜咽。皇帝的亲临,这一躬,这实打实的厚待,如同强心剂,注入了每一个濒临极限的匠人体内。
“赵德柱!”
“小老儿在!”
“朕给你人,给你料!不惜代价,给朕把这‘冷锻铁胎法’摸透!朕只要结果!”赵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需要什么,直接跟王承恩说!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是!陛下!小老儿…小老儿和工坊几百号兄弟,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这枪管子…给陛下造出来!”赵德柱用那只完好的手,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燃烧着近乎殉道者的光芒。
就在这时,工棚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哗和推搡声,夹杂着粗鄙的谩骂: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什么狗屁皇差!耽误了老子的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赵德柱!赵老头!滚出来!你们工坊这帮贼配军匠户,吃空了我们西山坳的米价!今儿个不给个说法,老子砸了你这破炉子!”
棚内众人脸色一变。赵德柱更是眉头紧锁。
赵琰眼神瞬间冰冷如霜。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刺向工棚门口那骤然加剧的骚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