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夜埋凶石(2 / 2)

通州城西,戚光的营盘在沉沉夜色中如同一头屏息蛰伏的钢铁巨兽。营墙上的火把在干燥的热风中猎猎燃烧,将巡逻士兵盔甲映照得忽明忽暗,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反复扫视着营盘外那片被死亡般的寂静笼罩的旱丘。东北方向,那座废弃砖窑的巨大轮廓在浓重的阴影里若隐若现,如同一座巨大的坟茔,散发着不祥的死亡气息。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戚光身上的玄甲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他背对着帐门,负手而立,目光如铁铸般凝固在悬挂的巨幅通州舆图上。舆图上,废弃砖窑的位置被一个醒目的朱砂圈死死锁定。副将赵魁肃立一旁,大气不敢出,帐内弥漫着山雨欲来前的沉重压力。

“都安排妥当了?”戚光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铁摩擦般的质感,打破了帐内的死寂。

“回将军!”赵魁抱拳,声音斩钉截铁,“精兵三十,已换上流民破衣,携带强弩、火油罐,由老卒王胡子带队,于一个时辰前,分三路秘密潜至砖窑外围预定伏击点。皆是旱丘背风处,视野开阔,可俯瞰窑口及主要通路。斥候回报,窑内已有微弱灯火和人影晃动,确有人迹!”

戚光缓缓转过身,刚毅如岩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跳跃着烛火般冰冷锐利的光芒。“王公公那边呢?‘饵料’可有动静?”

“有!”赵魁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一刻钟前,城西方向有动静!一支由五辆蒙得严严实实的骡车组成的队伍,正趁着夜色,沿着小路鬼鬼祟祟往砖窑方向移动!押车的七八个汉子,看身形步态,都是练家子!王公公的人缀在后面,确认就是‘陈粮’!”

“好!”戚光眼中寒光爆射,猛地向前一步,“鱼已咬钩!传令王胡子:目标一旦现身纵火,格杀勿论!但务必留几个活口,尤其是领头的!老子要看看,是谁的胆子被狗吃了,敢在通州地界上玩这把火!”他顿了顿,语气森寒如九幽寒风,“令,严密监视钦天监吴清源!他今夜出城埋石,明日必有大动作!把他和他接触的所有人,给老子钉死!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

“遵令!”赵魁轰然应诺,转身掀开帐帘,大步流星地冲入外面燥热的夜色中,去传达这杀机凛然的命令。

戚光重新走回舆图前,粗糙的手指重重按在那朱砂圈上,仿佛要将那阴险的陷阱彻底碾碎。营帐外,通州的夜风呜咽着卷过营盘,带着远方灾民营地若有若无的悲声,更添肃杀。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正在酝酿一场风暴,一场由阴谋、绝望和贪婪交织而成的毁灭风暴。李岩在城中为救命的铁力木奔走,墨衡在工地上与身体极限搏命改良水车,而他戚光,就是这摇摇欲坠堤坝前最后一道铁闸!他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刀,冰冷的刀锋在烛光下映出他坚如磐石的脸庞。刀身轻吟,似在渴饮贼寇之血。风暴将至,他唯有以铁血与烈火,劈开这重重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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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车工地,子时已过。喧嚣忙碌暂时平息,大部分工匠和灾民已在极度的疲惫中沉沉睡去,只有几堆篝火还在顽强地燃烧着,噼啪作响,映照着巨大筒车沉默的骨架和地上散乱的工具。

墨衡依旧盘膝坐在图纸堆旁。改良后的缓冲惰轮结构图终于在他颤抖的炭笔下艰难成型,每一根线条都浸透着汗水和意志的挣扎。鲁匠人带着几个核心工匠围在一旁,就着昏黄的油灯光,低声而激烈地讨论着具体的制作细节和材料分配。墨衡强撑着精神,不时用沙哑的声音插上几句关键的指点。

“这里…榫卯…要加斜角…分散冲击…”他指着图纸上一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视野中那片翻腾的血雾猛地炸开,瞬间吞噬了所有光亮!图纸、人影、篝火…一切都在瞬间扭曲、破碎,陷入一片粘稠、令人作呕的猩红黑暗!剧烈的刺痛从眼球深处直刺大脑,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墨衡喉咙里挤出。他身体剧烈一晃,手中的炭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断成两截。他下意识地抬手死死捂住那只剧痛的右眼,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眼睑,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

“墨大人!”鲁匠人骇然失色,连忙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冰凉湿滑,全是冷汗。

墨衡急促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片恐怖的血色和剧痛。几息之后,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剧痛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视野重新恢复,虽然依旧模糊不清,血雾翻腾,但至少能勉强视物。

他松开捂住眼睛的手,指尖一片濡湿,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他顾不上去看,只是喘息着,摸索着捡起地上断掉的炭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不容置疑的坚持:“…无妨…继续…方才说到…轮轴固定…”

鲁匠人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和那只布满骇人血丝、瞳孔都有些涣散的右眼,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默默地拾起墨衡掉落的图纸,小心地摊平,招呼其他工匠继续讨论,只是声音压得更低,动作放得更轻。

墨衡重新低下头,将断掉的炭笔尖用力按在纸上,强迫自己继续。然而,就在他视线投向图纸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远处引水渠方向,靠近工地外围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一截枯枝被踩断,又像是什么东西被迅速拖入更深的黑暗。那动作极其轻微,稍纵即逝,快得让他几乎以为是剧痛后的幻觉。

他猛地抬头,仅存的右眼锐利如刀,死死盯向那片阴影!视野中翻腾的血雾干扰着他的视线,远处只有死寂的黑暗和模糊的枯草轮廓。什么也没有。

是幻觉吗?还是…夜行的野物?墨衡的心却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身体的痛苦更加刺骨,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在这片被绝望笼罩的土地上,在这暗流汹涌的深夜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都可能预示着致命的危机。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和眼球的刺痛,重新将注意力投向眼前的图纸。风力水车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立起来!他没有时间去恐惧,也没有精力去分辨那黑暗中的鬼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片血色模糊中,用意志刻下最后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