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万寿无疆,福泽绵长!奴婢感念陛下天恩浩荡,无以为报。今日陛下万寿吉辰,奴婢斗胆,愿亲执壶觞,为陛下献上一杯‘千秋万岁’酒!此酒乃奴婢耗费数年心血,遍寻天下奇珍,以百种仙草灵泉秘法酿制而成,饮之可延年益寿,福泽永享!恳请陛下赏脸,满饮此杯,佑我大胤江山永固,万世太平!”他言辞恳切,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将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奴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随着他的话语,一名身材异常高大魁梧、面无表情的东厂番子(实为曹化淳精心挑选的死士),双手捧着一个极其精美的托盘,稳步上前。托盘中央,稳稳放着一只九龙盘绕的纯金酒壶,旁边是一只小巧玲珑、通体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酒杯。玉杯温润无瑕,在宫灯照耀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更衬得壶中倾泻而出的酒液色泽澄澈如琥珀,醇香四溢。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华丽的酒具和溢出的酒香所吸引。不少官员面露赞叹,更有人低声议论“九千岁果然忠心”“此酒一看便非凡品”。张廷玉端坐席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刘瑾和那杯酒之间飞快地扫过,随即又垂下眼帘,仿佛入定。李岩则握紧了酒杯,眼神锐利地盯着那玉杯,心中警铃大作。
赵琰端坐御座,脸上笑意不变,眼神却骤然深邃如渊。来了!刘瑾的反击,竟如此迫不及待,如此堂而皇之!那“千秋万岁酒”的名字,此刻听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他意识深处,系统冰冷的警告再次浮现:【高危预警!检测到目标液体存在极高能量波动(疑似复合型神经毒素),宿主摄入致死率:99.9%!强烈建议规避!】 99.9%!几乎就是必死!
刘瑾双手从托盘上捧起那白玉酒杯,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恭敬,一步一步,缓缓踏上御阶。他肥胖的身躯移动得很慢,每一步都牵动着殿内所有人的神经。那杯中的琥珀色液体,随着他的步伐微微荡漾,散发出愈发诱人的醇香。
“陛下…”刘瑾终于走到御案前,距离赵琰不过三步之遥。他双手高高举起玉杯,腰弯得极低,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奴婢…恭请陛下满饮此杯!祝陛下…万寿无疆!”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杯酒和皇帝的脸上。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这是九千岁当众献上的“忠心”,皇帝是喝,还是不喝?
赵琰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酒杯上。晶莹的玉璧,澄澈的酒液,映照着他自己平静无波的脸。他能清晰地看到刘瑾低垂的眼帘下,那极力掩饰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紧张与期待。喝?那是自寻死路!不喝?当众拒绝一位“忠心耿耿”的老奴在万寿节献上的寿酒,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刘瑾及其党羽定会借题发挥,大肆宣扬皇帝猜忌忠良、刻薄寡恩,顷刻间就能让本就岌岌可危的朝局和军心彻底崩坏!
无论喝与不喝,似乎都是死局!刘瑾这是用阳谋,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几乎要凝结爆裂的窒息时刻——
“陛下!”
一个苍老而坚定的声音,如同划破凝冰的利刃,骤然响起!
侍立在御座旁侧的王承恩,猛地一步抢出!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在赵琰和刘瑾都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已然伸出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稳稳地接过了刘瑾高举的那只白玉酒杯!
“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易尝试外间之物?”王承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寂静的大殿,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老成持重,“老奴身为司礼监秉笔,掌管内廷供奉,为陛下试膳尝药乃分内之责!此等‘千秋万岁’仙酿,福泽深厚,老奴斗胆,恳请陛下恩准,由老奴代陛下…先尝其味,以验其祥瑞!”
话音未落,他根本不给任何人——尤其是刘瑾——反应的机会,在满殿文武百官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猛地仰头!
那杯澄澈如琥珀、醇香四溢的“千秋万岁酒”,被他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王承恩!!”赵琰失声惊呼,猛地从御座上站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万万没想到,王承恩会用这种方式破局!
“你…!”刘瑾脸上的谦恭瞬间冻结,化作一片死灰般的惨白,随即又被扭曲的惊怒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的手还僵在半空中,维持着献酒的姿势,指尖却因极度的震惊和失控而剧烈颤抖起来!他千算万算,算准了赵琰的猜疑和顾忌,算准了群臣的反应,却唯独漏算了一个人——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不起眼的老太监王承恩!他竟敢…竟敢如此决绝地…代君试毒?!
整个麟德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惊呆了!李岩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张廷玉猛地睁开双眼,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骇然的光芒!无数道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死死盯在王承恩那张平静无波、此刻却显得无比苍老而坚毅的脸上!
王承恩缓缓放下空了的白玉酒杯,杯底与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大殿中却如同惊雷炸响。他对着赵琰,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回陛下,酒…甚好。醇香甘冽,回味悠长,果真是…难得的好酒。” 他甚至还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
然而,只有离得最近的赵琰和刘瑾能清晰地看到,王承恩那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根根暴起!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在宫灯照耀下,正迅速褪去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金纸!一层细密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内侍袍服的领口!
毒,发作了!
半刻钟!曹化淳阴冷的声音在刘瑾脑中回响!这老狗…撑不过半刻钟!
赵琰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他眼睁睁看着王承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又被他强行稳住。那杯酒…那杯刘瑾处心积虑调制的“血蒺藜”…正如同万千燃烧的毒刺,在这位老太监的体内疯狂肆虐!
“快!传御医!”赵琰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和颤抖,厉声喝道,打破了死寂!
“陛下!”刘瑾猛地反应过来,尖利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惶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王公公这是…这是饮酒过急,气血上涌了!快快,扶王公公下去歇息!莫要惊扰了陛下的寿宴!”他一边说着,一边给身后的心腹番子使了个眼色,意图立刻将王承恩带离现场!只要拖过半刻钟,毒发身亡,死无对证,他依旧可以反咬一口,说王承恩是突发恶疾!
“谁敢动!”赵琰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瞬间冻结了那几个蠢蠢欲动的番子!他一步踏下御阶,龙袍带起一阵劲风,直接越过刘瑾,来到王承恩身边,伸手扶住了老太监微微颤抖的手臂。入手处一片冰凉!赵琰的心沉到了谷底!
“墨衡!”赵琰的目光如同利剑般扫向殿下,“给朕滚过来!验!”
一直默默坐在角落席位上的墨衡,在变故发生的瞬间就已起身。此刻听到皇帝厉喝,他毫不犹豫,立刻排开众人,快步上前!他手中紧紧攥着他从不离身的那个硬木与黄铜铆接的机关盒——“天工盘”。
“臣在!”墨衡的声音带着技术者特有的冷静。他来到王承恩身前,无视了刘瑾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迅速打开机关盒。盒盖掀开,里面并非千里眼,而是一个更为精密复杂的装置:黄铜齿轮咬合,几根细如发丝的银针探出,旁边还有几格不同颜色的粉末和一小叠裁剪整齐、浸润过特殊药液的桑皮纸(简易试纸)。
时间紧迫!王承恩的脸色越来越差,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灼热!墨衡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取过托盘上那纯金酒壶,将壶口残留的一滴酒液小心地滴在一片桑皮试纸上!试纸接触酒液的瞬间,边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圈诡异的靛蓝色!
“陛下!酒中有毒!”墨衡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紧接着,又从机关盒中取出一枚小磁石,轻轻扫过沾有毒酒的试纸表面,磁石上立刻吸附起一些极其细微、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暗红色金属微粒!他将磁石凑近鼻端,又用另一根银针蘸取微量粉末与之接触,粉末瞬间变成焦黑色!
“毒质猛烈!含异域矿物之精,能蚀金穿石!入血则沸腾,焚心灼脉!”墨衡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头!“王公公…危矣!”
“刘瑾!!!”赵琰霍然转身,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狂龙!所有的帝王心术,所有的隐忍算计,在这一刻被王承恩那迅速流逝的生命和墨衡冰冷的证词彻底点燃!他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怖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席卷整个麟德殿!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
他猛地抓起御案上那只刚刚盛放过毒酒的白玉杯,五指因极致的愤怒而收拢!坚硬的羊脂白玉,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响起!价值连城的白玉杯,竟被赵琰硬生生捏爆!锋利的碎片瞬间割破了他的手掌,殷红的鲜血混合着杯壁上残留的点点琥珀色毒酒,如同妖异的血泪,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之上!
“给朕拿下这弑君逆贼!!!”
皇帝的咆哮,裹挟着滔天的怒火与刻骨的杀机,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死寂的麟德殿上空!那碎裂的玉杯,那滴落的血与毒,那摇摇欲坠却仍竭力挺直脊背的老太监身影,共同构成了一幅无比惨烈、无比悲壮的画面。
孤臣血,帝王刃。这杯毒酒,终究未能毒死年轻的皇帝,却淬炼出了一柄直指权阉心脏的、染血的复仇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