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炉火照魅影(2 / 2)

秦厉身影一闪,已如鬼魅般掠向后院角房!王启年连忙跟上。角房的门虚掩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门缝里飘散出来!

秦厉一脚踹开房门!

屋内景象让王启年胃里一阵翻腾!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仰面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直没至柄!眼睛瞪得滚圆,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血尚未完全凝固,显然刚死不久!而在老者尸体旁边,散落着几块被砸碎的、焦黑的木炭块,旁边还有一小堆纸灰。

杀人灭口!就在他们破门的前一刻!对方不仅焚毁了账册,连最后一个可能知情的老库丁也杀了!下手狠辣果决,不留一丝余地!

秦厉走到尸体旁,枯瘦的手指没有碰匕首,而是翻开了老者沾血的外衣领口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用暗红色丝线绣成的双鱼交尾图案,赫然映入眼帘!

双鱼铁牌!鼠王在铁匠铺管事身上发现的指令中提到的信物!这图案,是某种标记?

秦厉死灰色的眼中,第一次翻涌起浓烈到化不开的杀意。他缓缓直起身,冰冷的目光扫过这充满死亡气息的陋室,最终落在那堆纸灰上。

“清理现场,封存所有可疑油桶、车辆、物品。” 秦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将此间所有人等,押送诏狱,严加讯问。掘地三尺,也要查出那个孙管事和今日进出车行所有生面孔!”

他转身走出角房,夜风卷起他玄色的大氅。王启年看着秦厉如同寒冰雕刻的背影,又看看屋内惨死的老人和那个诡异的双鱼绣纹,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黑!永利车行,只是水面上的浮萍,真正的巨鳄,依旧潜藏在黑暗深处,用血腥的手段抹除着一切痕迹。

“督公…” 王启年声音干涩,“通州码头那边…”

秦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死水般的目光投向东南方通州的方向,仿佛穿透了重重夜幕,看到了那废弃的货栈。

**“鼠王,应该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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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州码头,乙字货栈

鼠王带着一身山林间的露水和血腥气,如同夜枭般扑到通州码头时,他麾下的番子早已如同铁桶般将那座位于码头最偏僻角落、围墙高大、大门紧闭的乙字货栈围得水泄不通。货栈临河,河水在夜色下黑沉沉地流淌,散发着水腥气。

“头儿!前后门都堵死了!墙头有动静,里面人不少!” 负责围堵的档头低声禀报。

鼠王亮得瘆人的小眼睛扫过高高的围墙,围墙上方似乎有人影晃动。他嗅了嗅空气,除了河水的气味,似乎还有一丝…火油的味道?他心头警兆突生!

“强攻!立刻!给咱家撞开大门!” 鼠王尖利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巨大的撞木再次被抬起,狠狠撞向货栈那包着铁皮的厚重木门!

“轰!轰!轰!”

撞击声在寂静的码头区回荡,惊起远处几声零星的犬吠。

门异常坚固,连撞数下才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向内倒塌!烟尘弥漫!

就在大门洞开的瞬间——

“咻咻咻——!”

密集的箭矢如同毒蜂般从货栈内黑暗处攒射而出!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番子猝不及防,惨叫着中箭倒地!

“有埋伏!盾!” 番子们反应极快,立刻举起随身携带的圆盾,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箭矢力道强劲,绝非寻常弓弩!

“给咱家杀进去!” 鼠王怒极,矮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盾牌缝隙间掠入!手中两柄淬毒的短刃在黑暗中划出致命的寒光!惨叫声瞬间在门内响起!

番子们怒吼着紧随其后,顶着箭雨冲入货栈院内!火把瞬间点燃,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院内堆放着不少盖着油布的货物,十几个身穿黑衣、蒙着面的悍匪手持强弩和钢刀,依托着货堆疯狂抵抗!这些人身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亡命之徒,绝非普通护卫!

“杀光!一个不留!” 鼠王尖啸,短刃抹过一个黑衣人的脖子,带起一蓬血雨!番子们刀光霍霍,与黑衣人绞杀在一起,金铁交鸣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王启年被两个番子护在院门口,脸色惨白地看着眼前血腥的厮杀,胃里翻江倒海。他目光焦急地在混乱的院内搜寻,货栈!药引!双鱼铁牌!

激战正酣,一个黑衣人突然脱离战团,扑向院子角落一堆盖得严严实实的油布货物,手里赫然举着一个火折子!

“拦住他!他要焚毁!” 鼠王目眦欲裂!那下面很可能就是致命的“药引”!

距离最近的番子猛扑过去,但还是慢了一步!那黑衣人狞笑着,火折子猛地戳向油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沉闷的铳响!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那黑衣人举着火折子的手臂猛地爆开一团血花!火折子脱手飞出!他惨叫着栽倒在地!

所有人动作都为之一滞!目光瞬间投向铳响的方向!

只见货栈高高的围墙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一身深蓝色的金鳞卫军服,肩背一支还在冒着淡淡青烟的燧发火铳,年轻刚毅的面容在月光和远处火光映照下,如同磐石——正是奉旨巡查通州码头防务的戚光!

他如同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混乱的货栈院落,冷冷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金铁般的穿透力:

**“金鳞卫在此!弃械跪地者,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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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禁城,文渊阁值房

烛火依旧跳跃,将张廷玉清癯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砖上,微微晃动。值房内死寂得可怕,只有铜壶滴漏单调的“嗒…嗒…”声,如同敲在人心上。

吏部尚书杨涟垂手肃立,脸色比纸还白,额角冷汗涔涔,却不敢抬手去擦。他刚刚带来的消息,比上一次更加凶险:西山断崖下发现私铸铁匠铺,管事被灭口!东城永利车行被锦衣卫突袭,账册被焚,老库丁被杀,搜出带双鱼绣纹的血衣!通州码头乙字货栈爆发激战,金鳞卫戚光介入!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张廷玉看似平静的眼底深处。皇帝的动作太快了!墨衡的指认如同第一块倒下的骨牌,瞬间引发了连锁崩塌!秦厉和鼠王这两条皇帝最凶恶的猎犬,已经循着血腥味,死死咬住了尾巴!更令他心头一沉的是,戚光和他那支新军的出现!皇帝把最锋利的刀,直接架在了他们的咽喉上!

“双鱼绣纹…” 张廷玉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他宽大的袍袖下,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内侧那抹华贵的明黄龙纹绣样,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通州那边…货栈里,搜出什么了?” 这才是关键。

“回恩师,” 杨涟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激战刚歇…鼠王和戚光都在里面…尚未有确切消息传出…但…但据我们的人远远观望,里面似乎…似乎有火油桶…还有…像是装着什么液体的密封陶罐…数量不少…”

火油桶…密封陶罐…“药引”!

张廷玉捻动袖口的手指猛地一顿!眼底深处,那潭深水终于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东西绝不能见光!一旦被坐实,滔天大祸!他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杨涟:“靖王那边!立刻!不惜一切代价,让‘鹰’动起来!目标,通州货栈!把水…彻底搅浑!要快!”

“是!学生这就去办!” 杨涟浑身一凛,瞬间明白了恩师那“把水搅浑”四个字背后血腥的含义!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匆匆行礼,转身疾步退出值房。

值房内只剩下张廷玉一人。他缓缓踱步到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目光落在那份关于江南漕运的奏章上,那团刺目的朱砂红依旧如血般鲜艳。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蘸了蘸砚台里冰冷的墨汁,悬在奏章上方,却久久未能落下。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着这帝国的中枢。通州码头那场刚刚平息却又暗流汹涌的争夺,西山工坊那被金鳞卫铁蹄踏碎的寂静,格物院内墨衡那微弱却致命的证词…还有那神秘的“双鱼”…这一切,都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撕咬着,将帝国拖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旋涡。

风雨欲来,这钓鱼台…真的还能坐稳吗?

张廷玉的笔尖,终于落下,却不是批阅奏章,而是在那团猩红的朱砂旁,缓缓写下两个力透纸背、带着无边冷意的字:

**“惊蛰”**。

烛火猛地一跳,爆开一朵灯花,映亮了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潭。惊蛰至,百虫惊。这沉寂的冬夜,快要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