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坑…如何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暖阁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阴影中,玄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躬身,声音平板无波,不带一丝情感:“癸九回报:目标人物墨衡未死,李岩负伤但战力犹存。蛮族突袭失败,死伤惨重。癸七…阵亡。”
“癸七?” 赵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玄甲十二卫,每一个都是耗费海量资源培养的顶尖死士,损失一个都足以让他肉痛。
“是。被李岩以燧发短铳近距离击杀。尸身…落入对方手中。” 玄甲补充道。
赵睿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指腹在扳指裂痕上重重一按:“令牌呢?”
“癸九确认,癸七随身令牌…未能回收。” 玄甲的回答如同一盆冰水。
“废物!” 赵睿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一股凌厉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暖阁内的炉火似乎都为之摇曳。玄甲的头垂得更低。
令牌落入敌手,尤其是落入李岩和墨衡之手,等于将“玄甲”这张底牌,明晃晃地暴露在了皇帝面前!虽然双方早已心照不宣,但这层遮羞布被撕下,性质便截然不同。这意味着彻底的、不留余地的宣战!
赵睿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怒意都被强行压入冰冷的理智之下。
“金兀术的‘夜不收’…到哪儿了?” 他转换了话题,声音恢复了平缓,却更显阴鸷。
“鹞子引路,三队夜不守已绕过黑风口,最迟明晨,必抵黑云川废矿坑外围。” 玄甲精准回答。
“明晨…” 赵睿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令人心悸的笃笃声,“太慢了。”
他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落在标注着“废矿坑”的位置,手指缓缓划过一道弧线,最终点在其西北方向约三十里处的一个不起眼的山坳标记。
“这里…‘野狐峪’。” 赵睿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冰冷,“让鹞子‘引导’一队夜不收,‘意外’发现峪口深处我们‘遗落’的那个营地。营地里的东西,要足够‘显眼’,足够让金兀术那条贪婪的野狼…彻底疯狂!”
“属下明白。” 玄甲心领神会。所谓的“营地”,自然是精心布置的嫁祸现场。几具穿着边军破烂号衣、面目全非的尸体(实则是死囚),散落的、刻意磨损的制式兵器,最重要的是——几封足以以假乱真的“密信”!信中内容,将是坐实皇帝赵琰与蛮族勾结,“假意”开采银矿,实则暗中许诺将黑云川割让给某个小部落,换取其出兵袭扰北狄后方,以缓解边关压力的“铁证”!而密信的“笔迹”,自然出自府中那位模仿大师之手,足以乱真。
“另外,” 赵睿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告诉鹞子,在‘引导’夜不收发现营地之前,务必将矿坑内‘玄甲令牌’已落入李岩之手,以及墨衡手中疑似掌握着某种‘特殊矿石’的消息,‘不经意’地泄露给夜不收的领队。特别是…那矿石能引来玄甲亲自出手截杀这一点!”
玄甲冰冷的金属面具微微动了一下,似乎理解了主上更深层的用意:“王爷英明。金兀术闻此,必认定那矿石价值连城,甚至关乎‘铁浮屠’之秘!届时,无需我们再行催促,他麾下最精锐的铁骑,必如疯虎扑食般,不顾一切强攻矿坑!李岩和墨衡,插翅难逃!而墨衡手中那矿石,无论真假,都将成为坐实皇帝‘私通外敌、图谋不轨’的绝佳物证!”
“不错。” 赵睿嘴角勾起一丝冷酷至极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本王不仅要墨衡死,要李岩死,要那矿坑化为齑粉!本王更要我那好侄儿,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他,赵琰!为了苟延残喘,不惜引狼入室,割地卖国!他死之后,这大胤江山,除了本王,还有何人能挽狂澜于既倒?!”
他重新坐回太师椅,端起早已冷掉的茶盏,指腹再次抚过白玉扳指上的裂痕。那细微的瑕疵,此刻却如同一个冰冷的嘲讽。
“玉玺异力…一线生机?” 赵睿低声自语,眼神幽暗如深谷,“垂死挣扎罢了。本王倒要看看,是你的‘天命’硬,还是北狄的铁蹄…更利!”
他轻轻吹开茶盏上并不存在的浮沫,动作优雅,声音却如同淬了毒的冰刃:
“传令幽州大营,点齐兵马,陈兵于黑云川东南五十里处的‘飞虎隘’!以‘防备北狄趁乱南下、接应溃兵’为名!记住,是‘接应溃兵’!”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玄甲躬身:“遵命!” 身影无声无息地退入阴影之中。
暖阁内重归寂静,唯有炉火噼啪作响。赵睿独自坐在巨大的舆图前,目光穿透了窗外的风雪,仿佛已经看到了黑云川矿坑在铁蹄下化为焦土,看到了乾元宫那缕微弱的生机彻底熄灭,看到了染血的龙袍和碎裂的玉玺,最终…看到了那至高无上的九龙御座,在向他缓缓敞开。
窗外的寒风,发出更加凄厉的呼啸,卷起漫天雪尘,如同无数白色的幽灵,正朝着黑云川的方向,滚滚而去!
**矿坑:寒夜惊雷**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陡然撕裂了矿坑死寂的夜空!这声音并非来自矿坑内部,而是从矿坑入口之外,那被黑暗和风雪笼罩的山谷深处传来!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蛮荒气息!
“敌袭!!!”
负责警戒的护卫发出变了调的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尖锐破音!刚刚才经历了一场血战,疲惫不堪的护卫和矿工们如同惊弓之鸟,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声惊得汗毛倒竖!
“所有人!进入战位!!” 李岩的厉喝如同炸雷,瞬间压下了初起的骚乱。他如同猎豹般从工棚内冲出,几个箭步便跃上刚刚堆砌了一半的矿车和木料构成的简易工事顶端。手中紧握的佩剑在昏暗的火光下闪烁着寒光,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号角传来的方向。
墨衡的动作同样不慢,他迅速将分离了一半毒箭的矿石样本用布包好塞入怀中,抄起脚边的精钢短匕,紧跟着李岩冲了出来。他带来的简易工具包里,除了各种精巧器械,还有几件他自制的特殊小玩意。他飞快地从包中取出一个由数根长短不一的中空铁管嵌套而成的奇怪物件——听地器。这是他在研究矿井传声时的小发明,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墨衡迅速将听地器最长的铁管一端用力插入冰冷的泥地,另一端则紧贴在自己耳廓上,屏息凝神。
呜咽的风声、远处伤员的呻吟、近处人们粗重的呼吸和兵器碰撞声…这些杂音在特制的听地器中似乎被放大了,却又被巧妙地过滤、分层。墨衡极力捕捉着大地深处传来的、更细微的震动。
咚…咚…咚……
沉闷!密集!如同无数沉重的鼓槌,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擂响!
墨衡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身旁同样在侧耳倾听的李岩:“不是小股斥候!李大人,是大队骑兵!数量…很多!听蹄声沉重,是具装重骑!距离…不超过五里了!速度很快!”
“重骑?!” 李岩瞳孔骤缩。在这种狭窄崎岖的山地矿坑环境,重骑兵的冲击力会受到极大限制,但对方既然敢来,必有倚仗!而且,五里的距离,对于全力冲刺的重骑而言,不过是瞬息即至!
“蛮族不可能有这么多成建制的重骑!是北狄!是金兀术的铁浮屠!” 李岩瞬间做出了最坏的判断!只有北狄王庭最精锐的铁浮屠,才拥有如此规模和声势!靖王…好快的手!好毒的计!驱虎吞狼!这是要彻底将他们碾碎在这矿坑之中!
“铁浮屠?!” 周围的护卫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那是纵横草原、令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噩梦!他们这点人,这点简陋的工事,在铁浮屠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弥漫开来。
“慌什么!” 李岩暴喝一声,声震四野,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他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铁浮屠又如何?!此地不是草原!是矿坑!是我们的地盘!他们有铁蹄,我们有天险!有猛火!有墨待诏的奇技!”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墨衡身上,带着决绝的信任和询问:“墨待诏!五里!最多半炷香时间!你的‘惊喜’,还有多少?!”
墨衡的心脏在狂跳,血液却在李岩那声暴喝下奇异地沸腾起来。他飞快地扫视着工棚角落仅剩的两个半桶猛火油,以及散落在地上的几枚烟雾弹残骸和几个尚未使用的竹筒。
“猛火油只剩两桶半!烟雾弹…完好的只有三枚!还有…” 他猛地冲向工棚角落,从一堆杂物中拖出几个密封的陶罐,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还有这个!我带来的‘开山雷’!本来是准备炸矿脉用的!只有四罐!威力…足够掀翻一栋石屋!”
“好!” 李岩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仿佛绝境中的猛虎亮出了最后的獠牙,“够了!半炷香,足够我们给这些铁罐头准备一份大礼!”
他猛地转身,语速快如连珠,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地发出:
“老吴!带人把所有猛火油,给我泼洒到工事前方三十步到五十步那片最狭窄的坡道上!要均匀!要快!泼完立刻回来!”
“张五!带你的人,把所有烟雾弹,还有能找到的干草、破布、所有能冒烟的东西,堆在工事后面!听我号令点火!”
“剩下的人!火铳上弹!长矛手顶到工事缺口!弓箭手!没有弓箭?那就捡石头!捡蛮子丢下的骨棒!给我往死里砸!”
“墨待诏!” 李岩最后看向墨衡,眼神凝重如铁,“那四个‘开山雷’,交给你!我要你…把它们埋在工事正前方,敌人重骑冲锋必经的那几个点上!位置要刁钻!引爆的时机…必须精准!能办到吗?”
墨衡看着李岩眼中那背水一战的决绝,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的震动,他用力点了点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和恐惧,只剩下冰冷的专注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交给我!”
他抱起那四个沉甸甸的陶罐,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冲向矿坑入口那片狭窄的、注定将成为血肉磨坊的死亡斜坡。寒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
远处,沉闷如雷的蹄声滚滚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如同死神的战鼓,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惨淡的月光下,矿坑入口外崎岖的山路上,已经隐隐能看到一片移动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寒光的巨大阴影,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钢铁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势,朝着这最后的孤岛,汹涌扑来!
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霜刃,已然悬在了每一个人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