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猛地踏前一步,仅存的左臂抬起,如同沉重的闸门,挡住了所有可能的骚动。他独眼死死盯着草叶,又缓缓扫过愤怒的人群,最终,那目光落在猪圈里哀鸣的幼崽身上。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被命运碾碎后的、听天由命的沉重:
“照…执火者的…指引…做。”
最高武力的沉默支持,如同冰冷的铁律,强行压下了沸腾的怨气。但无数道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死死刺在草叶和石猴的背上,充满了不解、怨恨和一种被背叛的冰冷。
草叶无视了所有目光。她面无表情地走到沸腾的陶釜边,用新制的木勺舀出滚烫的开水,注入另一个陶盆。刺骨的寒风中,她等待着水温下降,然后,将捣烂的、汁液淋漓的新鲜苦艾嫩叶狠狠揉入水中。浓烈刺鼻的苦味瞬间蒸腾而起,比之前熬煮的糊糊更加纯粹,更加辛辣!
她端着那盆墨绿色的、散发着强烈刺激气味的苦艾药水,走到被石猴清理过、铺着相对干净干草的新猪圈角落。那三头幼崽被强行分开安置,气息更加微弱。
草叶跪坐在冰冷的地上,用一块干净的柔软兽皮,蘸饱了温热的苦艾药水。她伸出冰冷的手指,不顾幼崽微弱的挣扎和恐惧的哼唧,强行掰开其中一头最小的嘴巴。那布满白色苔膜和暗红溃烂的口腔暴露出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蘸着药水的兽皮,带着草叶决绝的力道,狠狠擦拭在幼崽溃烂的口腔粘膜上!
“嗷——呜!!!”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混合着剧痛和恐惧的惨嚎,猛地从那幼崽喉咙里迸发出来!这声音完全不似之前的哀鸣,充满了动物最原始的、濒死的痛苦!剧烈的挣扎几乎让草叶脱手!
苦艾强烈的刺激性和微弱的毒性,如同无数烧红的细针,狠狠刺入幼崽口腔的溃烂伤口!这根本不是治疗,更像是酷刑!
草叶咬紧牙关,眼神冷酷如铁,死死按住幼崽的头,手中的兽皮更加用力地擦拭着,刮去那些粘稠的白色苔膜,让墨绿色的药汁充分渗入每一个溃烂的角落!幼崽的惨嚎一声比一声凄厉,小小的身体疯狂扭动,四蹄乱蹬,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旁边的两头幼崽被这惨烈的景象和同伴的哀嚎彻底吓疯了!它们爆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不顾虚弱的身体,拼命地撞击着围困它们的矮石墙,发出“砰砰”的闷响!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试图逃离这个带来剧痛的地狱!
石猴死死抱住其中一头挣扎最剧烈的幼崽,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淌了下来,声音破碎:“忍…忍一下…洗洗就好了…洗洗就好了啊…”
草叶充耳不闻。她像一个最冷酷的刽子手,重复着擦拭的动作,直到幼崽整个口腔内壁都被墨绿色的药汁覆盖,直到那惨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带着血沫的呜咽,直到幼崽彻底脱力,瘫软在干草上,只剩下剧烈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她面无表情地转向下一头。
整个清洗过程,变成了持续不断的、令人心胆俱裂的酷刑现场。幼崽们凄厉的哀嚎和绝望的冲撞声,如同最尖利的锥子,狠狠刺穿着沟壑内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膜和心脏。那些原本充满怨恨的目光,渐渐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窒息感所取代。看着草叶那冰冷到没有一丝波澜的侧脸,看着她手中那蘸满“毒汁”的兽皮,听着幼崽那非人的惨叫…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救治。这是献祭。用幼崽的痛苦和部落的煎熬,献祭给一个虚无缥缈的“活粮仓”之梦。
清洗完毕,草叶的双手被苦艾汁染成了墨绿色,微微颤抖。三头幼崽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瘫在干草上,口腔和嘴角残留着墨绿色的药渍和丝丝缕缕的血沫,身体随着微弱的呼吸痛苦地抽搐着,连哀鸣的力气都已失去。
接着是灌喂。更小的石槽里,是混合了苦艾薯粉和温水的稀薄糊糊。草叶和石猴,如同进行最精细也最残酷的刑罚,捏开幼崽的嘴,用削尖的小木片,一点点将糊糊塞进它们因剧痛而痉挛的喉咙深处。每一次灌喂,都伴随着幼崽剧烈的呛咳和呕吐反射,糊糊混杂着绿色的药汁和血丝从嘴角溢出。灌进去的,远没有吐出来的多。
日子在幼崽持续不断的、微弱却永不间断的痛苦哀鸣中,一天天捱过。那哀鸣声,如同跗骨之蛆,日夜缠绕在沟壑上空,钻进每个人的梦里,成为挥之不去的绝望背景音。部落的口粮因为那“减掉的一成”,变得更加稀薄,更加难以下咽。饥饿的利齿,啃噬得更加深入骨髓。人们看向猪圈的眼神,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希望或贪婪,只剩下麻木的冰冷和一丝隐藏极深的、等待分食的…期待。
草叶依旧每日重复着清洗和灌喂。她的动作越来越熟练,眼神也越来越冷硬,如同打磨过的黑曜石。秦霄关于“牲畜疫病防治”的意念碎片,在幼崽持续的哀鸣和挣扎中,如同被强行烙印般,一点点变得清晰。她知道了“隔离”的重要性,知道了“清洁”是根本,知道了“营养”是恢复的关键…但这些知识,在现实的冰冷泥沼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终于,在第七个被哀鸣声撕裂的夜晚之后,第一头幼崽,也是当初被清洗得最狠、最虚弱的那头最小的,彻底停止了抽搐。小小的身体在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变得冰冷僵硬。它至死都微微张着嘴,露出被苦艾药汁染成墨绿色的、溃烂的口腔,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这荒谬而残酷的“救治”。
石猴抱着那冰冷僵硬的小小尸体,跪在冰冷的猪圈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幼崽失去光泽的皮毛上,瞬间凝结成冰。
草叶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疲惫如同实质般堆积。她看着那具小小的尸体,再看着另外两头虽然还活着,但气息奄奄、眼中只剩下惊恐和麻木的幼崽。秦霄那冰冷的意念碎片在她脑中清晰地回响:“…若…深…入…肠…胃…则…难…救…”(若深入肠胃,则难救…)
她知道了。从开始清洗的那一刻,或许结局就已注定。这所谓的“救治”,不过是用更大的痛苦和资源的无谓消耗,来验证一个早已写好的失败。
沟壑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草叶身上。那目光复杂难言,有麻木,有等待,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残忍。
草叶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枯槁的脸,最后落在疤脸沉默的独眼上。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枯叶摩擦,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
“执火者指引…活粮仓之路…此路不通。”
“拖出来。”
“宰了。”
“分肉。”
命令简洁,冷酷,如同斩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石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草叶。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直到渗出血丝,然后,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颓然松开了抱着尸体的手。
当石刀带着部落最后的、孤注一掷的绝望,狠狠刺入剩下两头虚弱不堪的幼崽喉咙时,它们甚至没能发出像样的惨叫,只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那持续了七日的、令人心碎的哀鸣,终于彻底断绝。
猪圈内,只剩下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以及一片死寂。
分割兽肉的场面异常沉默。没有欢呼,没有争抢。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小块带着浓重腥臊气、夹杂着零星脂肪和筋膜的肉。肉块冰冷,在寒风中迅速冻结。
草叶分到了属于她的一份。她拿着那块冰冷的肉,走到熄灭的篝火旁,默默架起一个小小的陶片。火焰舔舐着陶片底部,冰冷的肉块在微弱的温度下,边缘开始渗出微黄的油脂,散发出一种原始的、混合着血腥和野性的气味。
她看着那块肉在陶片上滋滋作响,油脂滴落,溅起细小的火星。秦霄意识深处,关于“动物驯化”、“疫病防治”、“营养需求”的冰冷知识图谱,正随着猪圈内彻底消散的哀鸣和眼前这滋滋作响的肉块,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系统。代价,是三头幼崽痛苦的生命,是部落七日无谓的煎熬,是省下又浪费的口粮,是石猴无声的泪水,是她自己亲手执行的、近乎酷刑的“救治”和最终的屠宰令。
肉熟了。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腥臊和微弱焦糊的气味。草叶面无表情地撕下一小块,塞进嘴里。坚韧的肉质,浓烈的野味,咀嚼起来如同在撕咬某种坚韧的皮革。那味道,远不如记忆中任何一次狩猎得来的猎物鲜美,反而带着一种失败和绝望的苦涩余韵。
她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味同嚼蜡。
第八十六根绳结,浸满了幼崽凄厉哀嚎的绝望、苦艾药汁的浓烈刺激、石刀割喉的冰冷血腥、以及口中那块驯化失败之肉的生涩腥臊,被草叶用沾着油脂和血渍、冰冷僵硬的手指,死死系紧。它不再象征希望,而是凝固着一次冷酷的试错,一次对“活粮仓”幻梦的彻底埋葬。绳结粗糙的表面,仿佛还残留着幼崽濒死抽搐的触感。
哀鸣绝,血未冷,是生灵的绝唱,亦是幻梦的丧钟。
肉入喉,腥且韧,是失败的祭品,强咽入腹中。
沟壑深处,秦霄眉心那道深壑,在猪圈彻底死寂的血腥与草叶口中那生涩肉块滋味的双重刺激下,无声地、又**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冰封的意识深处,那幅关于“动物驯化与疫病防治”的庞大而冰冷的图谱轰然展开,每一个失败的节点、每一个被忽略的变量(营养、清洁、应激),都如同带血的烙印,清晰得令人窒息。沉睡的巨人,在生灵的哀鸣与失败的苦涩中,攫取了关于“驯服”本质的第一课——那并非恩赐,而是以血、泪和无情的代价书写的残酷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