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窑火初红(1 / 2)

第八十二根绳结的末端,凝固着陶轮基座摩擦的微弱嗡鸣与旋转泥胚的湿润土腥。沟壑深处,那简陋得如同孩童玩具的“陶轮”装置,成了部落最神圣的所在。石猴、鹿角,甚至几个眼神怯怯的妇女,都围在篝火旁那微微转动的石盘旁,笨拙而虔诚地尝试着指尖引导泥土在旋转中塑形的奇迹。一个个歪斜、厚薄不匀、却带着旋转韵律的泥胎胚胎被取下,小心翼翼地排列在干燥避风的石板上。草叶的目光扫过这些胚胎,如同农人审视着初春田垄里冒出的嫩芽,疲惫的眼底深处,燃着一簇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然而,这火焰很快便被现实的寒风吹得摇曳不定。

阴干。依旧是那道横亘在泥胎与陶器之间、冷酷而漫长的天堑。沟壑内的湿冷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泥胎中水汽逃离的路径。几日过去,胚胎表面仅仅结了一层脆弱的硬壳,手指稍一用力,内里湿软的泥芯便会在压力下变形,留下无法弥补的凹痕。石猴尝试捏制的一个敞口小罐,仅仅因为在阴干过程中被路过的孩子衣角轻轻带了一下,罐壁便无声地塌陷了一角,化为无法挽救的废品。

“太慢了…太慢了…”草叶焦躁地围着那片泥胎踱步,指尖无意识地揉搓着沾满干泥的衣角。穴熊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冰棱,随时可能坠落。部落的存续,系于这些泥胎能否蜕变为坚固的陶器!没有陶,黑石的硝石无法安全煮炼,寒潭的薯种无法大量储存,伤员的药汤无法熬煮…一切希望都将化为泡影!

她猛地停住脚步,目光死死盯住跳跃的篝火。火焰舔舐着木柴,发出噼啪的爆响。秦霄昏迷前关于“窑火”的意念碎片,如同被这火焰点燃的火星,带着灼热的急迫,猛地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泥…胎…阴…干…只…是…序…曲…”

(泥胎阴干只是序曲…)

“…真…正…蜕…变…在…于…烈…火…”

(真正蜕变在于烈火…)

“…需…筑…窑…聚…火…力…”

(需筑窑聚火力…)

“…封…闭…之…所…隔…绝…冷…风…”

(封闭之所隔绝冷风…)

“…火…力…需…持…久…且…均…匀…”

(火力需持久且均匀…)

“…温…度…达…石…头…融…化…之…前…的…炽…热…”

(温度达石头融化之前的炽热…)

“…此…乃…泥…化…为…陶…之…涅…盘…”

(此乃泥化为陶之涅盘…)

“…窑…成…则…器…成…窑…败…则…胎…毁…”

(窑成则器成,窑败则胎毁…)

筑窑!聚火!封闭!隔绝冷风!持久均匀!石头融化前的炽热!涅盘!

这意念如同滚烫的烙印,瞬间灼穿了草叶心中的迷雾!原来泥土化为坚陶的关键,不在塑形,不在阴干,而在于一场在封闭空间中进行的、与烈火的终极对话!

没有时间恐惧,没有时间犹豫!草叶猛地转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沟壑的岩壁。筑窑之地…必须避风、稳固、能承受高温!

“疤脸叔!石猴!跟我来!”草叶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火焰点燃的决绝,指向鹰喙崖根部一处向内凹陷、背风干燥的天然岩龛,“那里!把那里挖开!挖深!挖大!快!”

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疤脸独眼扫过那片岩龛,二话不说,抓起石镐。石猴等人也立刻行动。沉重的石镐砸在相对松软的岩壁上,碎石飞溅,尘土弥漫。

在草叶的指挥下,一个原始而简陋的陶窑雏形,在疯狂的挖掘中艰难诞生:

1. **窑室(火膛与窑床):** 在岩龛深处,向下挖掘出一个深约半人、直径约两步的圆形深坑(火膛)。坑底相对平整。在深坑上方,利用向内凹陷的天然岩顶作为支撑,横向掏挖出一个稍小、略高于火膛口的、相对平坦的平台(窑床)。窑床与下方的火膛之间,预留出火焰和热气流上升的空间(“…火…气…上…涌…烘…烤…窑…床…”)。

2. **火道与投柴口:** 在火膛正前方(迎着沟壑内微弱气流的方向),挖掘出一条倾斜向下的、狭窄的通道(火道),作为添加燃料和引入空气的入口。通道口用石块稍作收拢。

3. **烟道(雏形):** 草叶敏锐地注意到窑床上方岩壁有几道天然的细小裂缝。她指挥石猴,用石凿小心地将这些裂缝扩大、连通,形成几道歪歪扭扭、向上延伸的通路(原始烟道),试图引导燃烧的废气排出(“…烟…气…需…有…出…路…否…则…闷…死…火…力…”)。

4. **封窑之备:** 收集大量相对平整的石板和大块湿泥,堆放在窑口附近,准备在装窑后封闭窑室(“…密…闭…方…能…聚…热…”)。

整个窑体粗糙不堪,窑壁坑洼不平,烟道如同顽童的涂鸦。但它的结构,却奇迹般地契合了秦霄意念中关于“封闭”、“聚热”、“气流”的核心要求。

窑体初步成型,草叶的心跳却更加狂乱。下一步,装窑!那些如同她孩子般珍贵的泥胎胚胎,即将被送入这未知的、可能将它们化为灰烬或永恒的地狱之门!

她亲自挑选阴干程度相对最好(表面硬壳较厚,但内里依旧含水的判断靠手感)的泥胎:三个小碗、两个敞口罐、一个束颈壶、一个带盖小瓮(疤脸的泥斧胚胎被草叶犹豫了一下,也放了进去),还有石猴、鹿角等人轮制的最成功的几个小泥碗和小罐胚胎。总共十几件。

装窑的过程,如同进行一场神圣而危险的祭祀。

* **铺垫:** 在窑床(平台)上,均匀铺上一层细碎的干沙(防止泥胎烧结时粘连窑床)。

* **摆放:** 草叶屏住呼吸,用沾着草木灰(防粘连)的手,极其小心地将泥胎一件件捧起,轻放在铺了细沙的窑床上。小件放中间,大件放边缘,尽量留出空隙,让热气流能够均匀环绕(“…勿…拥…挤…热…需…流…通…”)。

* **封窑:** 摆放完毕,是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一步——封窑!草叶指挥众人,用厚重的大石板严严实实地盖住窑床上方的洞口!缝隙处,用湿泥混合着碎石,如同糊墙般,一层层仔细地涂抹、封死!确保整个窑室除了下方的火道和上方歪斜的烟道,再无一丝缝隙!封窑的湿泥在低温下迅速变得冰冷僵硬。

整个窑体,此刻如同一个沉默的、被泥土封死的巨大石蛋。只有下方狭窄的火道口,如同怪兽的咽喉,敞开着,等待着火焰的献祭。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所有人都围在窑口,篝火的光芒跳跃在每个人紧张而充满期盼的脸上。草叶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她拿起一根燃烧的木柴,手微微颤抖,将其伸向火道口内早已铺好的、干燥易燃的引火物(细枝、枯草、松脂碎屑)。

嗤——!

火焰瞬间被引燃!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燃料,迅速蔓延!

“加柴!小块的!干燥的!”草叶的声音嘶哑,眼睛死死盯着火道口内跳跃的火焰,“慢点加!保持火苗旺盛!但别压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