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丰枇之诫(2 / 2)

“没了…全没了…”负责看守西坡的战士看着一片狼藉,失魂落魄地跪倒在泥泞中。

“苦艾…也死了…”有人指着净化凶地的方向,声音麻木。

“死地…变成了烂泥塘…”绝望的低语蔓延开来。

一股无声的、比雨水更冰冷的怨气,在幸存者之间弥漫。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投向鹰喙崖下,投向昏迷的秦霄和守护在他身边的草叶。休耕轮作?轮作的种子被暴雨冲走了!净化凶地?苦艾被淹死了!死地封存?现在变成了烂泥塘!这场暴雨,仿佛是天神对鹰部落“离经叛道”的严厉惩罚!对执火者“妄图掌控土地”的嘲弄!

疤脸站在泥泞中,独眼扫过满目疮痍,最后落在西坡那片被冲刷得面目全非的土地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大步走到草叶面前,声音压抑着火山般的怒火和质疑:“草叶!这就是执火者指引的路?!这就是休耕轮作?!一场雨!一场我们求来的雨!就把所有希望都冲进了烂泥里!你告诉我!我们现在吃什么?!明天吃什么?!拿什么去挡住穴熊的下一次进攻?!”

草叶站在尚未熄灭的篝火旁,浑身泥泞,脸色苍白。她看着被冲毁的西坡,看着倒伏的苦艾,看着变成烂泥塘的死地边缘,心中同样充满了巨大的挫败感和冰冷的恐惧。秦霄的意念在她脑海中翻滚:

“…天…象…无…常…”

“…地…利…难…倚…”

“…丰…秕…轮…转…天…地…之…常…”

(丰年与荒年轮转,是天地常态…)

“…人…力…所…及…唯…在…未…雨…绸…缪…”

(人力所能及的,唯有未雨绸缪…)

“…广…种…薄…收…方…为…存…续…之…道…”

(广种薄收,分散风险,才是存续之道…)

“…粮…种…分…藏…之…策…可…续…否?…”

(粮种分藏的方略,还能延续吗?…)

丰秕轮转?天地之常?人力只能未雨绸缪?广种薄收?分藏粮种?

这些冰冷的概念,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得草叶几乎喘不过气。她终于明白了秦霄昏迷前那关于“丰秕”的意念碎片意味着什么!这残酷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一劳永逸的沃土和风调雨顺!暴雨、干旱、虫害、寒流…任何一次天灾,都可能将精心耕耘的希望瞬间化为乌有!所谓的“轮作养地”,在狂暴的自然伟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部落之前将所有希望集中在西坡那几个蚁穴沃土点种植薯块,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赌博!一场暴雨,就让他们输得精光!

“疤脸…”草叶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冰冷的清醒,“执火者大人…没有错…错的是我们…我们太贪心…把所有的种子…都赌在了一块地上…”

疤脸眉头紧锁,显然没完全理解。

草叶指向被冲毁的西坡,指向远处未被波及但同样贫瘠的零星坡地,指向深藏于鹰喙崖腹地和寒潭底部的种子:“一场雨…冲垮了西坡…可鹰喙崖的种子还在!寒潭的种子还在!如果我们当初…把种子分散开来…东边种一点…西边种一点…崖后的小坡也种一点…就算西坡毁了…我们还有其他地方的收成可以指望!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颗粒无收的绝望!”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雨滴,砸在众人心头。分散…广种…薄收…原来执火者深藏的粮种,不仅是应对穴熊的掠夺,更是应对这无常天地的残酷法则!将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丰年未必能大获丰收,但荒年也不至于彻底绝收!这是用空间的分散,对抗时间的无常!

“还有…”草叶的目光扫过变成烂泥塘的死地边缘,又看向被暴雨冲刷后反而显得干净了些的血沃凶地,“死地变水塘…是祸,但也能暂时存水!凶地戾气被雨水冲刷…或许…净化能更快些?苦艾死了…但土地还在!明年…后年…总能再种!”

她的话语并不激昂,甚至带着沉重的疲惫,却蕴含着一种从废墟中爬起、直视残酷现实的坚韧力量。她不再祈求天地的仁慈,而是开始思考如何在天地无情的轮转中,为部落攫取一线生机。

疤脸沉默了。他看着草叶,又看看被冲毁的西坡,再看看鹰喙崖的方向。独眼中激烈的怒火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的凝重。他明白了草叶的意思,也明白了秦霄那“丰秕之诫”背后血淋淋的生存智慧。分散、储备、不将希望寄托于一处——这或许才是应对这残酷世界最根本的策略。

“石猴!”疤脸猛地转身,声音恢复了惯有的铁血,“带人!立刻清理鹰喙崖下的通道!确认崖腹藏种地的安全!再派两个机灵的,摸去寒潭边看看!小心穴熊的斥候!”

“其他人!”他扫视着幸存者,“清理沟渠积水!加固所有能挡雨避风的角落!把能找到的、没被冲走的、任何能吃的东西都收集起来!树根!草籽!虫子!老鼠洞都给我掏了!想活命,就别指望老天爷开眼!”

新的命令带着一种摒弃幻想、直面地狱的冷酷,却也像一剂强心针,让绝望麻木的人群重新动了起来。求雨带来的短暂虚幻希望破灭了,取而代之的是疤脸和草叶共同构筑的、基于分散风险、广种薄收、深挖洞广积粮的冰冷生存法则。

草叶疲惫地靠坐在篝火旁,守着依旧昏迷的秦霄。她拿起那个布满裂纹、救下了火种的小碗陶胎胚胎,手指轻轻抚过那些蛛网般的痕迹。脆弱,却守护了希望。她又看向西坡那片狼藉。丰饶的梦想,被暴雨碾碎成泥。秦霄那关于“丰秕轮转”的冰冷意念,如同烙印,深深刻入她的灵魂。

“执火者大人…”她低声呢喃,声音在寒冷的晨风中飘散,“我们懂了…土地…不会一直慷慨…天空…不会一直仁慈…丰年…秕年…都在天地的翻掌之间…”

“下一次…我们会把种子…撒得更远…藏得更深…”

她拿起一根坚韧的草茎,在篝火旁相对干燥的地面上,用力刻下几个歪歪扭扭、却承载着沉重教训的符号——那并非文字,而是几个简略的图形:一片被雨水冲垮的田地(西坡),几个分散在不同方向的谷仓标记(鹰喙崖、寒潭、其他方向的小块土地),还有一个代表循环往复的粗糙圆圈。

第七十个绳结,浸染着暴雨的泥腥、篝火的烟灰、被冲毁田地的生土气息以及那布满裂纹陶胚的粗粝触感,被草叶用冰冷而坚定的手指紧紧系住。它铭刻着“丰秕之诫”这场由一场暴雨带来的、关于农业脆弱性与生存风险管理的血泪认知,更铭记着当虚幻的希望泡沫破灭后,部落如何在冷酷的现实法则下,重新锚定那分散风险、深藏火种、向死而生的生存基线。

西坡的沃土,在暴雨的鞭笞下化为贫瘠的泪痕。

分散的火种,在鹰喙崖的阴影与寒潭的冰冷中,成为绝境里不灭的微光。

而秦霄眉心那道深壑,在篝火跳跃的光影里,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仿佛那沉睡的意识之海深处,正艰难地感知着这场用残酷现实书写的“丰秕”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