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祭司眉头紧锁,显然对“热气”“凝结”这些词感到陌生和不适。
“祭雨之舞!”草叶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乃是以我族最虔诚之心魂,最磅礴之生气,去感应天地的‘呼吸’,去应和天神的意志!舞动大地之气,上达天听!方有可能引动云聚雨落!”
“然!”她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尤其盯住老祭司,“执火者亦严厉警告!祭舞之时,需谨记三点,否则非但求雨不成,反会引来灭顶天罚!”
“其一!祭坛绝不可设在最高处!不可靠近孤立的巨木或尖石!雷霆最易劈打高尖之物!”(避开引雷尖端)
“其二!所有舞者,身上不可沾有大量水汽!不可披挂湿漉漉的兽皮或麻布!水汽亦是雷霆之引!”(避开湿布导体)
“其三!舞蹈需竭尽全力!需撼动地气!需让每一个动作都卷起热风!唯有最炽热、最澎湃的生命之‘气’,才有可能撼动一丝天意!否则,便是对天神的敷衍!”(引导剧烈活动扰动气流,哪怕微乎其微)
这三点“禁忌”和“要求”,融合了秦霄的警告和一丝渺茫的科学扰动可能,包裹在神秘的外衣下,显得既高深莫测又合情合理。老祭司虽然觉得“热气”“水汽引雷”的说法古怪,但“避开高处尖顶”“不可沾湿”的禁忌与传统祭舞中一些模糊的避讳隐隐相合,而“竭尽全力撼动地气”的要求更是符合他对祭舞的理解。他浑浊的眼中疑虑稍减,最终缓缓点头:“…执火者洞悉天机…老朽…明白了。就依此准备!”
求雨祭舞,在死亡的阴影下,在科学与巫术的夹缝中,被赋予了新的、沉重的使命——安抚人心,凝聚最后的力量,并在渺茫中赌那一丝气流扰动的可能。
简陋的祭坛设在沟壑中段一处相对开阔、远离崖壁和巨木的平地(符合避开高处尖顶的要求)。祭品是疤脸贡献出的最后一块珍藏熊肉干、石猴献上的几枚漂亮鸟羽、草叶忍痛拿出的一小捧珍贵的粟种(未发芽的)、以及众人竭尽全力收集到的几片尚未完全枯死的绿叶。寒酸得可怜,却是部落此刻能拿出的、象征生命与虔诚的全部。
没有鼓乐。仅存的几个还能站立的战士,用石矛有节奏地顿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如同垂死心脏的搏动。
老祭司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的麻衣(特意保持干燥),脸上涂抹着用最后一点炭灰和赭石粉调制的油彩,神情肃穆而狂热。他手持一根绑着干枯草叶的木杖,率先踏入了祭坛中心。
“舞起——!”沙哑的号令划破死寂。
老祭司率先舞动起来。他的动作古老而怪异,充满了对天空的祈求和对大地的踩踏,试图沟通那虚无缥缈的神意。紧接着,草叶深吸一口气,踏入了舞圈。她没有遵循老祭司那套繁复的祭祀动作,而是将秦霄意念中“卷起热风”、“撼动地气”的模糊要求,融入了自己理解的、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动作中!
她开始剧烈地旋转!跳跃!双臂如同搏击风浪般用力挥动!每一次踏步都竭尽全力,试图将脚下干硬的土地踩得微微震颤!她不再仰望天空祈求,而是将目光投向大地,仿佛要将自己体内残存的所有生命力,通过双脚狠狠贯入这片干渴龟裂的土地,再让它蒸腾而起!
“草叶姐…”石猴看着草叶那近乎疯狂、与老祭司格格不入的舞姿,愣了一下,随即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猛地丢掉石矛,大吼一声,也冲进了舞圈!他不懂什么祭舞章法,只知道草叶在拼命!他模仿着草叶的动作,更加狂野地跳跃、旋转、挥臂!用尽全身力气去踩踏大地!
一个,两个…更多被这纯粹的生命力量所感染、被绝望逼到绝境的幸存者加入了进来!他们大多是年轻人,甩掉了碍事的破皮烂袄(保持干燥),跟随着草叶和石猴,用最原始、最狂野的方式舞动!没有章法,只有竭尽全力的跳跃、旋转、嘶吼!汗水迅速从他们枯瘦的躯体上渗出,在炽热的空气中蒸腾起微弱的白汽。沉闷的石矛顿地声被狂野的脚踏声和嘶吼声淹没!
整个沟壑仿佛在震动!尘土被狂舞的脚步扬起,形成一片迷蒙的土黄色烟尘,笼罩着舞动的人群!这不再是传统的、祈求神恩的祭雨之舞,而是一场在死亡绝境中,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向天地咆哮、向命运抗争的悲壮之舞!每一滴蒸腾的汗水,都是生命最后的呐喊!
疤脸拄着石斧站在外围,独眼死死盯着狂舞的人群,又警惕地扫视着沟壑外穴熊营地的动静。他能感觉到脚下地面传来的微弱震动,能看到那蒸腾的汗气和扬起的尘土。一股悲怆的热流冲击着他的胸膛。他不知道这疯狂的舞蹈能否求来雨水,但他知道,这舞蹈本身,已是鹰部落不屈灵魂的最后燃烧!
老祭司被挤到了舞圈边缘,他惊愕地看着这完全脱离掌控、充满了野性力量的“祭舞”,看着草叶那如同与大地搏斗般的姿态。他试图维持古老的仪轨,但他的动作在草叶等人掀起的生命狂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丝迷茫和失落爬上他布满油彩的脸。难道…执火者的方式…才是对的?沟通天地的力量,不在于繁复的仪式,而在于生命本身最炽烈的迸发?
就在这狂野之舞达到顶峰,所有人都精疲力竭、汗如雨下、肺部如同火烧、脚步开始踉跄的极限时刻——
一声沉闷得如同巨石滚过天际的雷鸣,毫无征兆地从西北方的天空炸响!
“轰隆——!”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巨大,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嘶吼和踏地声!仿佛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狂舞的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住!所有动作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中回荡。
无数双眼睛,带着极致的渴望和难以置信的惊悸,猛地投向西北方的天空!
只见那片原本湛蓝得令人绝望的天幕边缘,不知何时,竟悄然堆积起了一线浓重的、翻滚着的铅灰色云团!如同巨大的、饱含怒意的兽群,正从遥远的天际线奔腾而来!云团的边缘,隐隐有微弱的电光如金蛇般一闪而逝!
风!一股带着明显凉意和湿润气息的风,猛地灌入了干涸灼热的沟壑!卷起地上的尘土,吹拂在众人布满汗水和泪水的脸上!
“云…云!是雨云!”
“天神!天神听到了!”
“我们的舞!我们的舞引来了雨!”
短暂的死寂后,震耳欲聋的狂喜哭嚎瞬间爆发!幸存者们瘫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向着那片翻滚的乌云疯狂叩拜,泣不成声!连疤脸都仰起头,独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虔诚的震撼!
草叶也脱力地跪倒在地,汗水浸透了单薄的麻衣,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她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望向西北那片迅速逼近的、电光隐现的铅云,又猛地回头看向鹰喙崖下昏迷的秦霄!
巧合?还是…那疯狂舞动卷起的微尘和蒸腾热气,真的在冥冥中,极其微弱地扰动了一丝气流,加速了这片本就可能在酝酿的云层的推进?秦霄那“微乎其微”的意念,竟然…成真了?!
她无法确定。天地运行的规律冰冷而宏大,人力的扰动渺小如尘埃。
但此刻,那铅灰色的云团挟带着雷霆的威势与湿润的承诺,正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向着这片干涸濒死的土地,向着沟壑内绝望与希望交织的灵魂,铺天盖地地压来!
冰冷的雨点,带着上天的冷酷与施舍,即将落下。
第六十九个绳结,浸染着狂舞扬起的尘土、蒸腾汗水的咸涩、雷霆炸响的硫磺气息以及第一滴雨水落下前的、沉重无比的湿冷空气,被草叶用颤抖的、沾满泥土与泪痕的手指死死系紧。它铭刻着“祭雨之舞”这场在科学认知与原始信仰夹缝中上演的、关乎生存与信仰的惨烈豪赌,更铭记着当第一缕湿润的风掠过干裂嘴唇时,那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混杂着狂喜、敬畏与无尽迷茫的震撼悸动。
祭舞的狂澜,卷起生命最后的热气。
天边的铅云,翻滚着冷酷的施舍与神罚的威光。
而沟壑深处,秦霄眉心那道深壑,在隐约传来的雷声中,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