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意旁边的年轻技术员李敏拿来一台便携式探伤仪,然后对阿米娜说:“来,阿米娜女士,您来操作一下,我们教您如何校准和解读数据。”
阿米娜接过探伤仪,她的手指在那些按钮和旋钮上灵活地翻飞,动作既谨慎又充满自信。她显然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类设备,很快便掌握了基本的操作要领。当探伤仪的屏幕上跳出清晰的波形图时,密朵又凑了过来,她指着屏幕上那些起伏的线条,兴奋地说:“这波纹,看起来是不是很像我们克钦族女人织筒帕(一种传统挎包)时的经纬线?如果能把这样的图案印在仪器上,我们学起来会不会更快,更容易记住?”
阿米娜转过头,对密朵的话会心一笑,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形象化的比喻,更是一种文化上的共鸣和认同。她转而用克钦语和王铁军交流了几句,王铁军听后,连连点头,表示会考虑将这种富有民族特色的设计元素融入到后续的培训教材和设备标识中。
后山的“神树林”笼罩在一片薄暮之中,光线变得柔和而神秘。波尚大叔,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林业人,正手持一把刻着祖灵图腾的传统伐木刀,站在一棵巨大的红椿木前。这棵红椿木的直径足有45厘米,树皮粗糙而富有质感,上面的纹路异常清晰,蜿蜒曲折,如同天然形成的图案,仔细看去,竟然像极了克钦人最盛大的节日“目瑙纵歌”上,人们踩着鼓点、手拉手绕树而舞的轨迹。那是生命力的展现,是人与自然和谐共舞的印记。
“停!”老觉突然出声,他快步走上前,枯枝般的手指按住了波尚大叔即将启动的电锯,阻止了那刺耳的轰鸣声。他的目光落在树干上一个明显的树瘤上,那树瘤纹理奇特,如同某种古老的符文。“这些纹路,不是普通的纹路。”老觉的声音带着一种敬畏,“这是我们祖先刻下的记号。”
他转身对围拢过来的村民们喊道,用克钦语解释着:“当年我们祖先修建茶马古道的时候,就是凭着对树木纹路的观察,挑选最坚固耐用的枕木。你看这树瘤的位置,它能有效地分散铁轨传来的震动,就像我们克钦人编织的竹编背篓,编得越密,结构越稳固,就能承受越重的负担。这棵树,它不仅仅是一棵树,它是我们与土地对话的方式。”
林野也走了过来,他拿出专业的激光测距仪,仔细测量着这棵红椿木的各项数据。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各种参数,最终显示,这棵红椿木的承重极限,恰好符合国际铁路联盟对于枕木的强度标准。他正想开口赞叹,却见阿米娜已经蹲下身,用随身携带的放大镜,仔细观察着树瘤处的纤维结构。“波尚大叔说得对。”阿米娜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通过放大观察,这里的木质纤维密度比普通树干部分高出近20%,而且排列方式更加紧密有序,天然的抗裂性和韧性都更好。在非洲,我们用坚韧的黄金藤编织防护网,用来加固路基;在这里,这棵红椿木的天然纹路,本身就是一张完美的‘防护网’。”
波尚大叔听到阿米娜的分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突然哼起了古老的伐木歌,那调子悠长而质朴,像是山涧里缓缓流淌的溪水,带着一种原始而纯粹的力量。几个年轻的克钦族青年也被感染,不自觉地跟着哼唱起来,声音由小变大,最终汇成一股洪流,惊起林间几只栖息的红嘴蓝鹊,扑棱棱地飞向更幽深的林子。
阿米娜静静地听着,她闭上眼睛,任由那古老的旋律在耳边回荡。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在蒙内铁路修建时,马赛族的长老也是这样,用他们独特的歌声为工地祈福,祈求大地母亲的原谅和庇护。原来,无论是在遥远的非洲草原,还是在这片东南亚的热带雨林,人们对土地的敬畏,对自然的尊重,都是如此相似,如此深沉。
夜幕降临,夜校的帐篷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月光如水,静静洒在临时用木板搭建的黑板上,映照着上面用粉笔写下的公式和图表。探伤工李敏,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静内向的女孩,正举着那台超声波探伤仪,耐心地给几个年轻的克钦族学员讲解着操作要领。小觉,那个自称“铁路小卫士”的男孩,也挤在人群中,好奇地张望着。他手里拿着一根削尖的竹片,煞有介事地模仿着探伤仪的探头,在旁边一张课桌的桌腿上轻轻敲击着。
“老师,我找到啦!”小觉突然兴奋地喊道,指着桌腿下方一块隐藏的木块,“这里有‘大象的脚印’!”他的想象力总是如此丰富而直接。
帐篷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李敏也被小觉的天真逗乐了,她放下探伤仪,走到小觉身边,蹲下身,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小觉真聪明!虽然这不是大象的脚印,但它确实可能是一个潜在的‘小问题’哦。不过,你的想象力很棒!”
就在这时,李敏灵光一闪,一个想法在她脑中形成:“小觉,你的这个比喻太形象了!我们能不能利用这个想法,用竹筒制作一些简易的探伤器,教孩子们在课余时间玩一个‘找隐患’的游戏呢?比如,在模拟的铁轨模型上隐藏一些‘小脚印’,让孩子们用竹筒去‘听’,看谁能最快发现‘大象’留下的‘脚印’?这样既有趣,又能让他们在玩乐中熟悉探伤的基本原理。”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阿米娜和老觉的赞同。阿米娜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教育方式,既能激发孩子们对铁路的兴趣,又能潜移默化地培养他们的安全意识。老觉则笑着补充道:“我们克钦人的孩子,从小就喜欢在山林里玩各种模仿游戏,让他们用熟悉的东西去学习新知识,效果肯定更好。”
角落里,材料员老周正拿着一把掺杂着红椿木碎屑的碎石,教几个年轻的景颇族小伙子如何辨识和挑选合适的道砟。他抓起一把碎石,在手心摊开,那些红椿木的碎屑在月光下泛着温暖的色泽。“你们看,”老周指着那些木屑,“把这些木屑掺在道砟里,能让道砟的吸水性提升40%左右。就像我们克钦人腌酸笋用的那种木桶,木头本身具有很强的吸水性,能更好地锁住水分,这样腌出来的酸笋才不会烂,味道才更地道。”
几个小伙子听得入了神,他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腰间悬挂的采笋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刀鞘上还刻着他们祖先信仰中祖灵的符号,那是他们与土地血脉相连的证明。
凌晨四点,天色尚未完全放亮,林野被窗外一阵清脆的鸟鸣唤醒。他睁开眼,习惯性地看向窗外,却见一道手电筒的光柱在远处晃动,隐约还能听到人声和工具碰撞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