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纸工坊被焚?”顾远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残酷的弧度,“烧了就烧了!放在族库里的那些,不过是些掩人耳目的边角料!糊弄外行罢了!真正的核心图纸、模具、配方,我早就密令转移到‘狼穴’地库了!金牧,你知道位置!何佳俊配合!立刻派人,不!你亲自带最可靠的人去!确保那些东西万无一失!那是我们的命脉!另外,命令你金蛇堂手下,立刻着手多誊写复制!狡兔三窟,绝不能再有闪失!”
金牧和何佳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一丝了然。顾远果然深谋远虑!他们重重点头:“属下明白!定不负所托!”
墨罕急切地问道:“少主!那您呢?您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顾远的目光投向毡包外灰暗的天空,眼神深邃:“我不能走。乃蛮部未定,人心浮动。我父母在此,宁儿病体未愈,经不起长途颠簸。更重要的是,”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辽东发生如此大的变故,耶律阿保机父子……必然已经知晓。他们,很快就会派人来‘安抚’我,或者……试探我。我必须在这里,等他们来!”
他看向墨罕,缓缓道:“墨罕,辽东的烂摊子,就交给你了!全权负责一切战事指挥权!给我守住月亮湖!守住我们的根!金牧统筹全局,何佳俊保障后勤!你们三人,就是辽东的定海神针!若有不服号令、趁机作乱者……杀无赦!”最后三个字,带着凛冽的杀意,让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是!定不辱使命!”墨罕、金牧、何佳俊三人同时回复,声音铿锵,充满了决绝!
“乞答!”顾远看向如同铁塔般的巨汉。
“族长!在!”乞答孙乙涵瓮声应道。
“你,带着天罡三十六煞,留在这里!寸步不离地保护我父母、寤儿、宁儿,还有泽生!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个毡包区域!胆敢擅闯者,格杀勿论!”顾远的声音不容置疑。
“是!族长!只要天罡煞神在,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乞答孙乙涵拍着胸脯,发出沉闷的响声,眼神凶狠如猛兽。
“邹野!”顾远看向北斗七子的老四。
“主上!”邹野立刻上前。
“你也留下。协助泽生,并负责乃蛮部外围的警戒和情报收集。乃蛮部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报我!”
“属下遵命!”邹野抱拳领命。
“你们仨立刻去准备!带上足够的干粮、肉干和马奶酒!路上不许停歇!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顾远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斩钉截铁,“快走!”
“是!”墨罕、金牧、何佳俊三人不再犹豫,深深看了顾远一眼,又对古日连明和萨日娜行了一礼,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毡包,迅速召集人手。很快,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在乃蛮部营地外响起,迅速远去,朝着辽东的方向绝尘而去。
毡包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药罐在火炉上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以及顾远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萨日娜看着儿子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强撑着发号施令后,那难以掩饰的虚弱和眉宇间深藏的剧痛,泪水无声地流淌。古日连明紧紧握着拳头,看着儿子那挺直的脊背,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心疼和难以言喻的骄傲。这就是他的儿子!羽陵部和古日连部的雄鹰!即使心被撕成了碎片,流着血,也要张开翅膀,为他的雏鸟和族人撑起一片天!
顾远靠在皮褥上,闭上了眼睛。田泽生端来了刚熬好的、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药汁。他没有拒绝,接过来,似饮下最烈的酒,一饮而尽!那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仿佛暂时麻痹了心头的剧痛。
他挥了挥手,示意田泽生和其他人都出去,他想静一静。众人担忧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古日连明。古日连明点了点头,拉着泣不成声的萨日娜,抱着吓坏了的顾??,带着担忧的乌尔托娅,默默地退了出去。毡包里,只剩下顾远一人。
当最后一丝人声消失,顾远强撑的、如同冰封般的冷静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剧烈的咳嗽起来,指缝间再次渗出暗红的血丝。身体因为剧痛和药物的作用而微微颤抖。
他挣扎着,披上那件染着自己鲜血的貂裘,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挪到了毡包门口。他扶着门框,抬头望向乃蛮部初春的夜空。
繁星点点,如同无数冰冷的眼睛,俯瞰着这片充满苦难与杀戮的大地。银河横亘,无声流淌,亘古不变。这浩瀚的星空,曾经承载过多少英雄的壮志,又见证过多少家国的兴亡、爱恨的离合?
顾远仰望着,眼神空洞而深邃。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散乱的鬓发,带走一丝身体的灼热,却带不走心头的冰寒。
他在谋划。
如何利用耶律阿保机父子与守旧派之间的矛盾?
如何在乃蛮部稳住阵脚,将这里也变成自己的后方?
如何尽快恢复辽东的元气?月亮湖的防御需要加强,粮食、武器、战马都需要补充……
如何找到清洛和赫儿?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如何……向滑哥、辖底,以及所有参与这场血洗的仇敌,讨还这滔天的血债!他要他们,百倍、千倍地偿还!要用他们的头颅和鲜血,祭奠死去的兄弟!祭奠拔汗那和春杏!祭奠清洛和赫儿可能遭遇的不测!
每一个念头,都像冰冷的齿轮,在他剧痛的大脑中艰难地转动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权谋的链条在冰冷的恨意中缓缓延伸,编织着一张复仇与生存的大网。
然而,在这冰冷理智的缝隙中,总有一个身影不受控制地钻进来,撕扯着他强行冰封的心。
那是清洛。
石洲的每日,她狡黠灵动的双眸,如同误入凡尘的精灵……
新婚之夜,她含羞带怯,却又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
怀上寤儿时,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虽然偶尔会因孕吐而憔悴,眼神却充满了期待……
生下寤儿时,她九死一生,汗水浸透了发丝,虚弱得如同破碎的娃娃,却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露出了世间最温柔、最满足的笑容……
赫儿和宁儿降生时,龙凤呈祥,她疲惫至极,却紧紧抱着两个孩子,仿佛拥抱着整个世界……
在辽东,她努力适应着格格不入的环境,学着说拗口的契丹话,虽然眼中时常带着迷茫和孤独,却从未在他面前真正抱怨过……
最后记忆里,是离开前那次争吵,她眼中那绝望的控诉和深深的委屈……“营妓”……那两个字,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清洛……”顾远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一滴滚烫的泪,终于冲破了冰封的堤坝,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染血的貂裘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暗红。
他强迫自己再次抬起头,将那个让他心碎的身影狠狠压回心底最深处。他死死地盯着北方契丹王庭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如同万年玄冰般冰冷、锐利、深不可测。
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滑哥……辖底……
还有……那不知所踪、生死未卜的妻儿……
这盘以血与火为棋子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而他顾远,纵然心已成灰,也要在这灰烬之上,燃起焚尽仇敌的滔天烈焰!
夜风呜咽,吹动着毡包的门帘,如同悲凉的挽歌。顾远孤寂的身影伫立在门口,染血的貂裘在星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刺破了乃蛮部沉沉的夜幕,投向了未知而凶险的未来。冰层之下,是沸腾的岩浆,只待一个契机,便将喷薄而出,焚毁一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