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的坟茔，静静地立在坳内西北角一处背风向阳的石崖下。没有华丽的墓碑，只有一块粗糙的青石，上面用刀尖刻着三个苍劲的大字——“引路者”。坟前，插着一柄尚未开刃的、由李长天亲手锻打的第一把钢刀。刀身反射着清冷的山光，如同哑巴沉默却坚韧的一生。

悲伤如同山谷中的薄雾，并未完全散去，但生存的压力和哑巴用生命指引的方向，让整个山坳迅速从哀思中挣脱出来，投入到更加炽热的铁火洪流之中。

李长天没有食言。在阿吉娜限定的日落之前，另外两把品质丝毫不逊于第一把的钢刀，在张猛和王石头的轮番锻打下，带着灼人的余温，送到了坳口的羌族武士手中。当三把寒光凛冽、能轻易劈开生铁锭的钢刀并排摆在阿吉娜面前时，这位羌族公主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撼、认可和更深思虑的光芒。

“火云部，信守承诺！”阿吉娜的声音在山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有力。她解下腰间那柄镶嵌着宝石、象征酋长权力的弯刀，高高举起：

“从今日起！黑风峪！火云部与李长天首领共享！矿脉、山林、溪流！凡我火云部猎场，即是你等家园！”

“互市！通婚！同御外敌！歃血为盟！”

随着她的话语，坳口两侧的山崖上，响起了羌族战士低沉而雄浑的号角声！不再是凄厉的响箭，而是象征着接纳与同盟的古老旋律！

无形的藩篱，轰然倒塌。

很快，第一批羌族的青壮在头人武士的带领下，带着皮毛、风干的肉食、珍贵的药材和上好的木炭，走入了山坳。起义军则拿出了抢出的盐巴、少量粮食（省吃俭用节省的），以及……几把刚刚出炉、还带着锻打余温的镰刀和锄头！

当那些世代以狩猎为生、对铁器无比渴求的羌族汉子，第一次摸到那光滑、沉重、锋利的铁制农具时，眼中爆发出近乎朝圣般的光芒！简单的交易迅速升温，双方语言不通，却用手势和笑容传递着善意与期待。坳内，汉话与羌语的交流声、铁锤的敲击声、伐木的斧凿声、孩童好奇的嬉笑声（火云部也来了些妇孺）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充满生机的交响。

李长天没有满足于眼前的和谐。哑巴用命指出的西北矿脉，如同悬在心头的明灯。他立刻派出了最精干、由陈墨亲自带领、并有两名熟悉山林的羌族向导加入的探矿队，沿着哑巴血箭所指的方向，深入黑风峪更幽邃险恶的腹地。

与此同时，坳内的冶铁规模在阿吉娜默许甚至支持下，开始急速扩张！

一座又一座土窑在溪流旁拔地而起！张猛如同不知疲倦的工头，指挥着汉羌两族的壮劳力，砍伐巨木烧炭，挖掘更深层的优质矿石，搬运粘土加固窑壁。王石头则发挥了他跑船时锻炼出的组织和协调能力，将人手分成采矿、烧炭、鼓风、锻打、后勤等不同小组，效率大增。

李长天更是将全部心血倾注在技术的提升上。他不再亲自抡锤，而是如同最严苛的匠师，指导着张猛、王石头和十几个悟性好的汉羌青年，反复试验着不同的矿石配比、鼓风强度、锻打次数和淬火时机。他根据记忆和陈墨的零星知识，尝试用溪流边的粘土制作更耐火的坩埚内胆，改善炉温。

铁锭的产量和质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着！从最初只能打造简单的农具和粗糙的矛头，到渐渐能打出更精良的刀坯、甲片（虽然还很简陋）、甚至……尝试制作弩机的关键部件！

然而，就在坳内铁火熊熊、一片繁忙之际，探矿队带回来的消息，却如同投入熔炉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更大的狂热！

“大哥！找到了！真的找到了！”陈墨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回山坳，灰头土脸，衣衫被荆棘刮得破烂，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激动！他身后跟着同样兴奋的羌族向导和探矿队员。

陈墨顾不上喘气，将一块沉甸甸、颜色暗红中带着紫金光泽的矿石重重放在李长天面前的地上！

“铜矿！是富铜矿！！”陈墨的声音嘶哑，带着破音，“就在西北‘鹰愁涧’深处！矿脉露头！品质极好！而且……而且伴生着……伴生着锡石！虽然量不大，但绝对够用！”

铜！锡！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坳内每一个懂行的人心头！连正在巡视的阿吉娜都闻讯赶来，看着地上那块与众不同的矿石，眼中充满了惊疑。

李长天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蹲下身，捡起那块矿石。入手沉重，暗红的底色上，分布着细密的、如同星辰般的紫金斑点。他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在矿石边缘用力一划，一道清晰的、属于铜特有的赤红色金属光泽显露出来！旁边几块颜色灰暗、质地更重的伴生矿石，则带着锡特有的冷硬感。

“青铜……”李长天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铁，固然是力量的基础。但铜锡合炼的青铜，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王权象征！是铸造精良兵器、礼器、乃至……钱币的核心材料！其铸造性能、锋利度和韧性，远非原始的铁器可比！尤其是铸造弩机、箭簇、矛头、甲片的关键部件，青铜有着不可替代的优势！

哑巴！又是哑巴！他用命指引的，不仅仅是矿脉，更是通往更高权柄的阶梯！这黑风峪，简直就是上天赐予的宝库！

“鹰愁涧……”李长天站起身，目光灼灼地望向西北方那片被云雾笼罩、据说飞鸟难渡的险峻峡谷，“那里地形如何？守卫？”

陈墨立刻在地上用树枝画起来：“涧深百丈，两侧绝壁，只有一条极其隐秘的兽道能下到谷底！谷底有溪流，铜矿就在溪流上游的岩壁上！易守难攻！但……涧内有瘴气，还有……毒虫猛兽极多！我们损失了两个兄弟……”他声音低沉下去。

李长天眼中的光芒没有丝毫减弱。机遇，总是伴随着风险！他看向阿吉娜：“阿吉娜公主，鹰愁涧，也是火云部的猎场？”

阿吉娜看着地上那块紫金矿石，眼神复杂，缓缓点头：“是。但那里是禁地。山神震怒之地，毒雾弥漫，凶兽盘踞，族人轻易不敢靠近。”

“禁地？还是宝地？”李长天声音沉稳有力，“山神震怒，或许是因为我们未曾真正理解他的馈赠！毒雾猛兽，可以用火驱，用药避！有了这铜矿，我们能打造出比现在好十倍的兵器！能让火云部的勇士，穿上真正的铜甲！能让我们的箭簇，射穿官军的盾牌！能让我们的刀剑，砍断一切仇敌的头颅！”

他的话语，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点燃了羌族头人和武士们眼中贪婪的火焰！铜甲！那是只有传说中的大部落酋长才能拥有的宝物！能抵挡刀箭的铜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