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平看着掌中那几颗已然枯萎的种子,视线似乎逐渐水汽模糊。
这把种子于他而言,就如同漫长黑夜之中,突然出现的微弱火光。
有了那道火光,他也终于有了往前走下去的勇气。
他开始配合医治,喝起数十年如一日的苦药来竟也会觉得别有滋味,他试着像正常的勋贵子弟一般生活,走出伯府的大门,结交一二挚交。
只因为他想有朝一日,能与那个姑娘再见一面。
当年琼林宴上一曲边城月,人人称颂安平侯府二姑娘萧华绮琴艺无双。
他便糊涂地以为,当日赠他种子的人,就是萧华绮。
他往安平侯府源源不断送去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在收到回音后,他喜不自胜,立即向父母说明自己非她不娶的心意。
两家准备定下亲事后,他开心地感觉着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转,他无比期冀着合卺交杯那日的到来。
即便几番书信往来,数次宴席相见,他发现萧华绮的谈吐举止,都与初见时大不相同。
即便落月湖畔,他得知萧华绮不仅两面三刀,更是利用自己去残害她的嫡姐。
可他依旧忘不了当年她赠与他苢草种子时,那些温暖有力的言语。
所以他一次次说服自己,那些事情不可能会是萧华绮所为,即便是,也一定有她的苦衷。
直到赏花宴上,他听到重华苑的琴声。
那道琴声响起时,几乎是一瞬之间,不用再多任何的确认——
他知道,他弄错了。
拥有那样高洁疏阔的琴心之人,即便岁月再如何更改,她的本性又怎么可能轻易更改呢?!
是他,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谢之平视线抬起,哀哀地落在萧华臻脸上。
“大姑娘,琼林宴上,是你,对不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萧华臻攥紧手指,冷着脸看他。
原来如此。
他不是突然抽风,而是知道了这件事。
真是可笑。
前世成婚之后,有一日,她照例为他整理卧房,在收拾旧衣物时,不小心抖落这包草籽。
她还沉浸在谢之平竟然是当年琼林宴上那个少年的惊讶之中,却被他一把推开,抢过草籽。
她还笑着,同他说起此事,可仅仅说了几句,向来脾气温和的谢之平却突然大动肝火。
“你是如何费尽心机抢走阿绮的婚事,费尽心机嫁进忠勤伯府,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念在你身为女子的艰难,答允了娶你进门,已经是仁至义尽!”
“你却不思悔改,如今竟然还妄想冒领阿绮予我的恩情!你真是好生贪婪,好生歹毒!”
“阿绮品性何其高洁,又岂是你这种肮脏卑贱之人所能比的?我没有眼盲心瞎,又怎可能错认?!”
他怒吼着,用最难以入耳的话斥骂她,然后让人将她赶出卧房,从此不能再近他的身一步。
谢家上下知道了此事后,对她磋磨起来,更是毫不留情。
她当年字字泣血的解释,他一句都不肯信,而今世,他倒是这么轻易地,就认出来了?
是当真认了出来,还是因为他口中那个“品性高洁”的阿绮,今世毁了名声残了手指,已经入不了他的眼了,所以,他才迫不及待要给自己心中那份多年的执着,换一个更“高洁”些的对象?
萧华臻心中突然涌起阵阵恶寒。
她冷声道,“我从来没去过什么琼林宴。”
谢之平不信,“可这些苢草种子,是你当年赠我……”
他话未说完,却见萧华臻厌恶无比的眼神落在那些苢草种子上,随后等不及他反应时,她已将种子一把抓过,撒落地上,绣鞋狠狠碾过。
“这种卑贱肮脏的草籽,京郊遍地都是。”
“你用这种垂手可得的东西,就妄图毁我名声,是不是太可笑了!”
她怒斥完谢之平,转身便往都督府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