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西北,丰州滩(今呼和浩特一带)。秋天的草原已染上大片枯黄,凛冽的北风卷过广袤的原野,带来刺骨的寒意。
两个月的时间,这片昔日宁静的草场,已然化作了杀气腾腾的兵营。
密密麻麻的帐篷如同雨后灰色的蘑菇,覆盖了目力所及的大片土地。
不同部族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哈拉少部的苍狼旗、瓦剌部的黑雕旗、鞑靼部的白鹿旗,以及最为庞大显赫的——帖木儿汗国的金色新月战旗。
帖木儿汗国此次派出了整整四万大军,由一位年轻的皇子统领——皮儿·马黑麻,他是帖木儿之孙,素以温和儒雅的外表着称,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笑容背后隐藏着与其祖父相似的冷酷与野心。
值得注意的是,那位曾出使各部、促成此次联盟的关键人物——大将忽歹达,此刻正恭敬地垂手侍立在皮儿·马黑麻身后半步的位置,神态谦卑,仿佛从未经历过在鞑靼部被阿鲁台软禁的屈辱。
而皮儿·马黑麻自抵达以来,对忽歹达的遭遇竟一句不满或询问都没有,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这份异常的平静和城府,让有心人暗自心惊。
此刻,在皮儿·马黑麻华丽宽敞的金顶大帐内,炭火烧得很旺,驱散着帐外的寒气。
皮儿·马黑麻端坐主位,脸上挂着和煦如春风般的微笑,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铺着华丽波斯地毯的矮几。
他的下首,分坐着三位部落首领:哈拉少部的哈拉六,面容沉静,眼神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帐内的一切;
瓦剌部的马哈木,身材魁梧壮硕如熊罴,满脸虬髯,粗声大气,眼神里充满了不耐和好战的火焰;
鞑靼部的阿鲁台,则显得精瘦许多,一双细长的眼睛如同毒蛇般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嘴角总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会议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时辰,帐内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议题很简单:面对近在咫尺、盘踞在大同外围的明军藩王主力,他们目前情报显示约十万人,联军这十万前锋(哈拉少、瓦剌、鞑靼各两万精锐骑兵,帖木儿汗国两万骑兵加两万步卒)该如何打这第一仗?或者说,谁该冲在最前面?
皮儿·马黑麻优雅地端起一杯温热的马奶酒,轻啜一口,微笑道:
“诸位首领,明军就在眼前,肥羊的膻味都闻得到了。我们十万雄兵聚集于此,总不能一直对着大同城流口水吧?这先锋的位置,总得定下来。”
马哈木立刻拍案而起,声如洪钟:
“这还用商量?当然是一起上!我瓦剌部保管第一个冲进明狗的营盘,砍下那朱家王爷的脑袋当酒壶!” 他拍着胸脯,甲叶哗啦作响,豪气干云。
阿鲁台细长的眼睛眯了眯,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滑腻的腔调:
“马哈木首领勇武,人所共知。不过嘛…明军也不是纸糊的。大同坚城,藩王麾下皆是百战精锐。这冲在最前面,固然能抢头功,可这伤亡…呵呵,也得是头一份啊。”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冲前面当炮灰。
哈拉六一直沉默着,此刻才缓缓道:
“阿鲁台首领说得在理。先锋之责,关乎首战胜负,更关乎全军士气。”
“需得勇猛,更需得沉稳,能随机应变。不可单凭一时血勇。” 他话语沉稳,目光扫过皮儿·马黑麻和阿鲁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注意到,当阿鲁台说出“伤亡头一份”时,皮儿·马黑麻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瞬。
皮儿·马黑麻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两位首领所言皆有道理。马哈木首领勇冠三军,哈拉六首领思虑周全,阿鲁台首领…嗯,也很有见地。”
他顿了顿,环视三人,“既然商量了这许多时日,诸位还是各执己见,难以定论…不如,我们换种方式?”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玩味:
“草原的汉子,最信天意。不如…我们抽签决定?让长生天来安排这先锋之位,如何?公平公正,谁也无话可说。”
他的声音温和,仿佛在提议一个有趣的游戏。
话音刚落,阿鲁台几乎是立刻接口,脸上堆起热切的笑容:
“皇子殿下此议甚妙!公平!绝对公平!抽签好,抽签好!长生天在上,祂的安排,我们自当遵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