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诗经·国风·召南】
长安城外,白鹿原。
暮秋时节,一行数十骑策马奔驰在前,满目尽是衰草寒烟,不见生物。
三条腿长腰细的细犬跑在前面,在草丛中又钻又闻,偶尔仰头叫上两声,随时调整队伍方向。
曹昂身着紧袖口的赭黄戎服,策骑当先,很快来到一处山坡上,看到细犬们在四周闻来闻去,便知猎物就在附近,不由松了口气:“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
“多亏了有这三条细犬,不枉我等特意从狗监高价借来。”曹休紧紧跟在曹昂身侧,一边说,一边看向对方。
夏侯尚在看手中一张简易的地形图,上面绘有山川河流,还有一条朱红色的线:“快入冬了,那头鹿应当是要往山谷里去,我等今日定要将它猎住,否则就为时晚矣。”
曹昂回想起这段时间打听到的消息,时不我待的危机感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强烈:“我们提前在这里埋伏,绝不能放跑了它!文烈、伯仁、安民,有劳你们出手相助了。”
“你我兄弟,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曹休轻声说,目光忍不住朝对方脸上看去:“只是你的身子是否能撑……”
“伯仁,你率三骑从这里绕过去,埋伏在前方谷口!”曹昂不容对方再说,立即调遣道。
夏侯尚当即领命,眼角余光往曹昂苍白的脸色扫去,心中怜惜的叹了口气。
“文烈,你带其余人按计划行事!”曹昂一口气安排完,神情肃穆,仿佛他依然是战场上的将军。
“也罢,你在坡上观战便是,身子要紧。”曹休见状,嘱咐了一句,便带人离去了。
曹安民亦步亦趋的跟在曹昂身边,自打从草原回到长安后,他原以为会有一段平静的日子,好让他们调养在战场上受损的身心,却没想到风波不歇,竟比草原还刮得酷烈。
虽不知道曹昂心中的焦虑和不安从何而来,但看到对方近日不顾重伤未愈,坚持出城寻找那头传说中的白鹿,曹安民便知道事情绝对小不了!
想到这里,曹安民不禁有些患得患失起来,若是这回运气不好没有猎到白鹿……若是手下人高价买来给细犬寻味的鹿粪是寻常麋鹿……
“有动静了。”曹昂伏在坡上,忽然对着前方说道。
曹安民心神一凛,赶紧顺着对方的目光朝下眺望。
坡下是一道河湾,岸旁芦苇丛生,百草茂密,有数不清的飞鸟、野兔藏身其间,至于成群结队的麋鹿,在从山谷出来前往丰腴的原野时,更会在此暂留休憩。
曹安民看到河岸密密麻麻、如长矛朝天竖起的芦苇仿佛严密的军阵,微风吹拂,小河上波光粼粼,闪耀着金色的阳光,更衬得这支“军阵”威武不凡。
在芦苇的遮蔽下,成群结队的野鹿在其中时隐时现,它们把腿浸在水里,一边警觉地竖起耳朵,一边小心地低下头喝水。
“怎么没有白的……”曹安民眼睛被河面的金光照的发酸,不禁焦急起来。
曹昂仍沉住气,静静地看着两名负责驱赶的骑士从下风处悄悄步行进入到芦苇中,缓缓靠近鹿群。
当饮水的野鹿突然抬头竖起耳朵,紧张地嗅着鼻子,向芦苇荡里张望的时候,两人就停下脚步,屏息静气,一动不动。
如此者再三。
突然间,为首的牡鹿像是发现了什么,鼓动喉咙,发出低沉的叫声。
就在这时,芦苇丛中响起了一阵鸣镝般的尖锐哨声,无数的飞鸟从芦苇深处腾空而起。
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喧嚣,无数高如戈矛的芦苇纷纷倒伏,芦苇形成的“军阵”立时大乱,但见一头雄壮之极的白色牡鹿在前,无数的野鹿在后,游鱼似的从芦苇丛冲了出来。
隐藏在外面的曹休顿时率领众骑策马追上前去,扬鞭打马,从箭囊中抽出箭来,搭弓射向鹿群。
鹿群再度受惊,朝来时的方向逃去。
“还有一只白鹿!在那里!都不要放跑了!”曹安民在坡上看的分明,另一只浑身雪白的牝鹿藏在芦苇丛中,待白色雄鹿带领鹿群引开曹休后,方才从芦苇中跃出,身形灵巧的像只兔子。
三只细犬被放开了绳子,朝着白鹿撒腿狂奔,快得只剩残影。
那白鹿虽小,身形却敏捷无比,在细犬的攻击下,奋力地向山谷处跑去,可这时夏侯尚早已在谷口严阵以待,带领骑兵冲了出来。
见大事略定,曹安民兴奋不已,站在山坡上大喊大叫,激动的指挥道:“不要射死了!要活的!要活的!”
有了顾忌,众人都不敢往白鹿的要害射箭,纷纷用箭压缩白鹿的活动范围,但这也给白鹿创造了逃生的机会,只见它轻盈的左跳右跃,居然冲出了重重包围,好巧不巧的往山坡上跑来。
“来得好!”曹安民跃跃欲试,正要上马,身边却突然刮过一阵疾风——曹昂跨马弯弓,竟已从坡上杀了下去。
“子修!”曹安民脸色大变,他知道曹昂在草原受的伤还没好全,这一番剧烈动作势必会伤上加伤,他来不及上马,只得连滚带爬的往坡下追去。
曹昂面白如纸,汗涔涔的脸上满是坚毅的神情,只见他自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娴熟的勾弦搭弓,将那把角弓颤抖着拉开,一直拉到弓能弯曲的极限。
眼尖的夏侯尚暗叫不好,如此强弓,拉开它需要极大的臂力,以曹昂的伤势,这完全是不要命了!
白鹿已经四面受敌,只能往人少的山坡上飞奔,四蹄迅疾腾空而又落下,每一次跃动,都仿佛将身体化作一把完美的弓,射出最快的箭。
箭轻捷地穿过升腾着草屑尘埃的空气,沉闷无声射中了白鹿结实的后腿。
白鹿来不及哼叫一声,似乎还有余力再跑,曹昂眼看它就要越过自己,情急之下,当即从马背上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躯将白鹿狠狠压住,双手掐住鹿颈。
摔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曹昂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动了似得,胸口闷得厉害,眼前发黑,但他心里还记得自己的使命,手脚并用,如摔跤般将剧烈挣扎的白鹿紧紧地勒住。
“够了!鹿已经抓到了,子修,快停下!”曹安民从坡上滚了下来,试图拉开曹昂铁箍似的臂膀。
见曹昂罔若未闻,后面赶过来的曹休当即说道:“鹿要活的,你快松手!”
“死了就无用了!”
在身旁的吼叫声中,曹昂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
众人连忙上前,有的去捆缚白鹿,有的去查看曹昂的情况。
曹昂身体呈大字仰躺在草坡上,看着湛蓝的天,意识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在草原与周瑜对阵扶罗韩的那个下午。
“咳、咳!”曹昂再也忍不住腹内翻涌,猛然咳嗽了几声,鲜血从口鼻喷了出来。
“子修!”
“公子!”
长安,廷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