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时,陈默被门缝漏进的晨光刺得眯起眼睛。塔城的黎明裹挟着沙枣花的清甜与河水的凉意涌进屋内,将整夜长谈的困倦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他扶着门框缓了缓神,听见走廊尽头的保洁阿姨用带着哈萨克语尾调的汉语哼着歌,拖把在地面拖出有节奏的声响。
顾源的笑闹声还在耳边回荡,陈默摸了摸发烫的耳尖,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哈欠。他踢掉鞋子,整个人栽倒在床上,棉质床单蹭过脸颊时,才惊觉自己外套上还沾着昨夜斗羊场的草屑。天花板上的吊灯在晨光中显得黯淡,灯泡边缘凝着几滴昨夜没来得及蒸发的水汽,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得睡会儿……” 他嘟囔着扯过被子盖住脑袋,却发现怎么也睡不着。顾源讲述的塔城往事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打转,那些驼铃声、界河的浪花,还有林小星唱歌时亮晶晶的眼睛,搅得他翻来覆去。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六点十七分,窗外的杨树梢已经被染成蜜色,早起的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
当床头柜上的电话第三次响起时,陈默终于挣扎着爬起来。听筒里传来顾源爽朗的声音:“太阳都晒屁股了!赶紧下来,带你去吃塔城最地道的奶茶泡馕!” 他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往镜子前一站,眼下青黑浓重,衬衫领口歪歪扭扭,活像个刚打完败仗的士兵。
走出宾馆大门,晨光已经铺满整条街道。卖烤包子的大叔支起铁皮炉,面团在他手中翻飞,撒上孜然和洋葱碎的瞬间,香气猛地窜进陈默鼻腔,勾得他肚子 “咕噜” 叫。顾源站在车旁冲他招手,制服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顶,与陈默的邋遢模样形成鲜明对比。“昨晚聊太嗨,看你这黑眼圈,跟被人揍了似的。” 顾源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将一盒奶疙瘩塞进他手里,“路上垫垫。”
海关办公楼的早餐区飘着浓郁的酥油香。陈默端着搪瓷碗坐下时,发现碗底沉着几颗金黄的酥油粒,在滚烫的奶茶里慢慢化开。顾源边往他碗里夹油塔子,边用塔城方言跟邻桌的关员打招呼:“这小伙子昨晚听我讲历史,硬是熬了个通宵!” 周围人发出善意的哄笑,陈默红着脸低头猛喝奶茶,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连带着耳朵都烧了起来。
“口岸那边新到了批俄罗斯工艺品,下午带你去瞧瞧?” 顾源用馕蘸着奶茶,碎屑掉在桌面上。陈默刚要开口,却被又一个哈欠打断,困意像涨潮的海水,顺着脊椎爬上后脑勺。他揉着发酸的太阳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顾关,我怕是撑不住了……”
顾源见状,笑着摇了摇头,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小魏,安排车送陈工回宾馆。让厨房炖锅醒酒汤,中午给他送房间去。” 他转头看向陈默,眼神里带着兄长般的关切:“好好睡一觉,晚上带你去吃手抓肉。”
回程的车上,陈默靠在真皮座椅上,窗外的街景像默片般缓缓倒退。卖花的小姑娘抱着一大束野蔷薇追着车跑,头巾在风里扬起鲜艳的弧度;几个穿着校服的孩子背着书包打闹着过马路,银铃般的笑声透过车窗钻进来。司机老周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调低了车载音乐的音量:“陈工,眯会儿吧,到了我叫您。”
陈默闭上眼,却始终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车子拐进了熟悉的碎石路,听见轮胎碾过石子的声响,还有宾馆大门自动感应的 “叮咚” 声。等他再次睁开眼,已经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空调出风口的冷风拂过脸颊,床头柜上摆着还冒着热气的醒酒汤,枸杞漂浮在琥珀色的汤汁表面,轻轻晃动。
他撑起身子喝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变得浓烈起来,将窗帘的花纹投影在地面,像一幅抽象画。陈默拉过被子蒙住头,终于在塔城温柔的晨光里,沉入了带着奶疙瘩香气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