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迪扎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坐在那堆散发着恶臭的骸骨之上,低着头,凝视着自己那双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
他能感觉到,那股粉红色的,充满了魅惑与腐蚀的力量,顺着他的血管,在他的身体里肆意流淌。
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那股力量都会变得更强大一分,也更难以控制一分。
他的脑海中,那些关于极致享乐与无尽痛苦的幻象,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他甚至能闻到那些虚幻的,由不同种族女性身体构成的肉床所散发出的、混合了体香与汗水的味道,甚至能看到涅芙瑞塔是这些女人中的领头人。
他也能感觉到,自己胸口那道刚刚愈合的伤口,似乎在隐隐作痛,但那种痛楚,却又带着一种让他渴望更多的、病态的愉悦。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疯掉。
彻底地、无可挽回地,变成一个只知道追逐欲望的怪物。
他会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为何而战,忘记那个远在莱弥亚的、还未长大的儿子。
不。
他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黑色的、属于尼赫喀拉国王的眼眸中,充满了血丝,但深处却燃烧着一股不屈的、如同钢铁般坚硬的意志力。
“我需要知道更多细节。”
他的声音嘶哑,但却异常的冷静,
“恐虐的力量,同样是混沌。我凭什么相信,引入它,不会让我变得更糟?”
“因为对立,国王陛下,因为对立。”
埃斯基看到阿卡迪扎终于有了回应,那张缝合怪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他从炼金台上拿起一块磨得光滑的、不知属于什么生物的肩胛骨,用一截烧焦的木炭,在上面画了两个简陋的、但却异常形象的符号。
一个,是代表着色孽的、充满了曲线与诱惑的雌雄同体符号。
另一个,则是代表着恐虐的抽象化骷髅符号。
“你看,色孽,他追求的是极致的、复杂的、充满了变化的感官体验。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只要足够强烈,足够精致,都能取悦他。”
埃斯基用他那只不怎么协调的手,指了指色孽的符号,
“他的力量,就像是缠绕在你身上的藤蔓,温柔,细腻,但最终会让你窒息而死。它会不断地放大你的欲望,模糊你的意志,让你在无尽的享乐中,沉沦,堕落,最终失去自我。”
“而恐虐,恰恰相反。”
他的手指又移向了另一个符号,
“血神,他所追求的,是纯粹的、直接的、毫不掩饰的愤怒与杀戮。他憎恨一切形式的魔法与诡计,他只相信最原始的力量和最直接的荣耀。”
“在他的信徒眼中,懦弱、犹豫、以及任何形式的享乐,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他的力量,狂暴,直接,要么将你彻底碾碎,要么将你锻造成一块坚不可摧的钢铁。”
“它会点燃你心中最原始的怒火,让你变成一个只知道战斗的战争机器。”
“这两种力量,在本质上,是绝对对立的,它们就像水与火,永远不可能共存。”
“所以,”
阿卡迪扎接过了他的话,
“当这两种力量同时出现在我的体内时,它们会互相攻击,互相消耗?”
“完全正确!”
埃斯基打了个响指——虽然他那只由不同零件拼接而成的手,发出的声音更像是骨头错位的脆响,
“它们会像两只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疯狗,疯狂地撕咬着对方,直到一方将另一方彻底压制,或者,双双筋疲力尽。”
“而这个过程,就是你的机会,阿卡迪扎。”
埃斯基的声音中充满了蛊惑力,
“当它们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你的意志,你那属于尼赫喀拉之王的,强大的凡人意志,就能趁虚而入,重新夺回对你身体的控制权!”
“你将不再是任何一种力量的奴隶,而是它们共同的主人!一个能够同时驾驭欲望与愤怒的,前所未有的强大存在!”
阿卡迪扎沉默地听着埃斯基的描绘,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个画面。
两种截然不同的神力在他的体内冲撞、咆哮,而他的意志,则如同一个屹立于风暴中心的礁石,岿然不动。
这个想法,很疯狂,但却又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但是,”
他还是提出了最后的疑虑,
“收割之咒法,那个属于纳迦什的亵渎魔法,它能够吸收恐虐信徒的力量吗?我记得,你说过,恐虐憎恨一切魔法。”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也是这个计划最精妙的地方。”
埃斯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狐狸般的笑容。
“收割之咒法,它的本质,并非是攻击性的法术。它更像是一种转移,一种掠夺。它不会直接用法术能量去伤害目标,而是强行地、将目标的生命力与灵魂能量,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出来,转移到你的身上。”
“这个过程,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你用最纯粹的肉体力量,将对手的生命力活活打出来的一样。”
“只要你能在决斗中,光明正大地击败一个恐虐的冠军,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用这个法术完成最后的收割。那么,在那些崇尚武力的恐虐信徒眼中,你就不是一个使用卑鄙魔法的巫师,而是一个用实力赢得了战利品的、值得尊敬的强者。”
“他们非但不会追杀你,反而可能会将你视为同类,甚至,会为你献上他们的欢呼和敬意。”
“血祭血神,颅献颅座。对于恐虐的信徒来说,无论是谁的血,谁的头颅,只要足够强大,都是献给血神最好的祭品。哪怕,那个头颅是他们自己同伴的。”
“但是,”
他又补充道,
“你必须记住,收割之咒法,只能对还活着的生命起作用。一旦目标死亡,他的灵魂和生命力就会立刻消散,回归到混沌魔域的能量循环之中,到时候,你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所以,时机的把握,至关重要。你必须在击败他,但又没有完全杀死他的那一瞬间,完成收割。”
阿卡迪扎点了点头,他明白了。
这个计划的每一个环节,都被这个鼠人计算得清清楚楚。
风险巨大,但收益,同样诱人。
埃斯基则继续道,
“我想,你之前肯定也奇怪过,为什么,自从比西斯之后,我没有再让你用过收割咒法,因为那没有意义。”
“持续地吸收同一种力量,只会加速你的堕落。就像一个赌徒,赢了一次,就想赢第二次,最终只会越陷越深,直到输光一切。”
“我让你吸收比西斯的力量,只是为了让你能够在这个地狱里活下去,仅此而已。”
“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在为你寻找能够与之抗衡的,第二种力量了。”
“恐虐的信徒,只是恰好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最合适的选择。”
说完,他将那块画着简陋符号的肩胛骨扔到一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他的炼金台上。
“好了,阿卡迪扎国王陛下,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现在,做出你的选择吧。”
他的声音变得轻松起来,
“是选择直面风暴,成为一个驾驭着两种神力的怪物。还是选择在这里,被欲望的藤蔓慢慢地勒死,最终变成一具只会申吟的行尸走肉。”
“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对我来说,其实都无所谓。”
他拿起一把由骨头磨成的解剖刀,开始仔细地切割着那颗还在微微搏动的心脏,头也不回地说道,
“虽然之前有些畏惧于失去你之后,涅芙瑞塔和纳迦什,毕竟你是预言中非常重要,但现在我都沦落到混沌魔域了,这些事情,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番话,反而让阿卡迪扎那颗因为犹豫而有些动摇的心,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他知道,他没有选择。
从他被困在这个地狱里,与这个鼠人绑在一起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埃斯基的身边,从那个简陋的炼金台上,拿起一瓶装着深红色粘稠液体的,由某种水晶制成的瓶子。
这是埃斯基用之前那些欲魔的血液和器官提炼出来的,一种能够暂时激发人体潜能的,充满了不稳定能量的兴奋剂。
阿卡迪扎拧开瓶盖,将里面那散发着甜腥气味的液体,一饮而尽。
一股灼热的、如同岩浆般的能量,瞬间在他的胃里炸开,顺着他的血管,冲向他的四肢百骸!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在瞬间膨胀了一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同时,他脑海中那些属于色孽的幻象,也在这股狂暴能量的冲击下,变得更加的清晰和诱人。
但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地将这些杂念压了下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即将到来的战斗之上。
“走吧。”
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然后将那个已经空了的水晶瓶,随手扔在地上,水晶随之碎裂,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这让埃斯基不由得眼角抽搐,这水晶瓶在这鬼地方可挺稀有的呢。
阿卡迪扎重新背起那个装着埃斯基的背囊,握紧了手中那柄同样饮过恶魔之血的战戟。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向着那条通往角斗场核心区域的,充满了未知与杀戮的黑暗通道,大步地走了过去。
他要去寻找一个对手。
一个足够强大的,值得他献上荣耀与愤怒的,恐虐的冠军。
色孽的角斗场,从外部看,像是一座由扭曲的骨骼与紫水晶构筑而成的,充满了美感的巨大蜂巢。
而当阿卡迪扎真正踏入其核心区域时,他发现,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露天的圆形剧场。
观众席如同螺旋般层层向上盘旋,一直延伸到那片永恒的紫色天穹之下。
座位上,挤满了形态各异的恶魔和堕落的凡人。
有挥舞着长鞭、发出阵阵娇笑的色孽欲魔,有身材高大、身披厚重黄铜铠甲的恐虐恶魔,甚至还有一些漂浮在半空中、由纯粹的魔法能量构成的奸奇恶魔,它们不断地变换着形态,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下方的杀戮。
整个剧场,都笼罩在一股由无数生物的欲望、愤怒、阴谋和绝望混合而成的、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能量场之中,让阿卡迪扎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而在剧场的中央,那片由暗红色沙土铺就的广阔场地上,一场血腥的角斗,正在上演。
十几个赤着上身、身上纹满了火焰与战斧图案的诺斯卡掠夺者,正结成一个简陋的战阵,与一头体型如同小山般的、长着四条手臂的混沌猛犸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那头猛犸的每一次冲撞,都能将数名掠夺者像保龄球一样撞飞出去,厚重的象牙轻易地就能将人的身体贯穿、挑飞。
而那些悍不畏死的诺斯卡人,则用他们手中的战斧和长矛,疯狂地攻击着猛犸那如同城墙般厚实的腿部和腹部,试图将这个庞然大物放倒。
鲜血、断肢、内脏,洒满了整个场地,将暗红色的沙土染得更加的触目惊心。
观众席上,爆发出了一阵阵疯狂的欢呼与咆哮。
“杀了他!撕碎他!把他的肠子掏出来!”
“血祭血神!颅献颅座!”
“多么美妙的痛苦!多么悦耳的哀嚎!”
阿卡迪扎站在通往角斗场的入口处,他背着埃斯基,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片充满了血腥与疯狂的景象。
他身上的肌肉紧绷,手中的战戟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他体内的那股色孽之力,在这股充满了极致感官刺激的氛围的催化下,变得异常的活跃,让他有一种立刻就冲进场内,加入那场血腥狂欢的冲动。
“冷静点,阿卡迪扎。”
埃斯基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如同当头浇下的一盆冰水,
“那些诺斯卡人,还有那头猛犸,都只是开胃菜。他们体内的力量太驳杂,也太弱小了,不值得我们出手。”
“我们的目标,是冠军。是那些真正得到了恐虐赐福的、强大的角斗士。”
就在埃斯基说话的同时,场地上的战斗,也迎来了它的结局。
那头混沌猛犸在身中数十斧,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之后,终于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激起漫天的烟尘。
而那些幸存下来的诺斯卡掠夺者,也只剩下了不到五人。
他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发出一阵胜利的咆哮,然后开始用手中的斧头,熟练地分割起猛犸那还带着余温的尸体,准备享用他们的战利品。
但他们并没有高兴太久。
观众席上,一个高亢的、充满了威严的声音响起。
“下一场!荣耀角斗!”
伴随着这个声音,场地另一侧的一扇巨大的,由黄铜和颅骨构成的闸门,缓缓地升起。
一个身材高大得如同巨魔般的身影,从闸门后的黑暗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真正的恐虐神选冠军。
他身高超过三米,赤裸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由凝固的血液和伤疤构成的、如同天然铠甲般的角质层。
他的脸上,戴着一个由黄铜打造的,只露出两只燃烧着红色怒火的眼睛的狰狞面具。
手中,握着两柄巨大的、斧刃上还残留着新鲜血迹的双手巨斧。
这个冠军勇士每走一步,整个角斗场都仿佛在微微颤抖。
一股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戮与愤怒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是他了。”
埃斯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凝重,模糊的第二视觉中,血红色几乎填满了整个视野,
“这家伙,很强。我能感觉到,他体内的恐虐之力,几乎快要满溢出来了。他是一个完美的容器。”
阿卡迪扎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战戟,握得更紧了。
那个恐虐冠军走到场地中央,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些还在分割着猛犸尸体的诺斯卡人,只是将手中的两柄巨斧重重地往地上一插。
然后,他抬起头,用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扫视着整个观众席,发出一声充满了挑衅意味的咆哮。
“谁?!!!”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谁敢来挑战我?!!谁敢来分享我的荣耀?!!!”
观众席上,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就连那些最狂热的恐虐信徒,在面对这位冠军那无可匹敌的气势时,也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我来。”
一个平静的、但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默。
阿卡迪扎从入口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背着那个看起来有些滑稽的背囊,手中的战戟斜指地面,一步一步地,向着场地中央走去。
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全场的注意。
“一个凡人?一个被那些失落的诸神庇护的凡人?尼赫喀拉人?”
“他疯了吗?他想挑战血手巴尔戈?”
“嘻嘻嘻,有趣,有趣。我喜欢看这种不自量力的凡人被撕成碎片的景象。”
观众席上,响起了各种充满了嘲弄、不屑和幸灾乐祸的议论声。
就连那个名为巴尔戈的恐虐冠军,在看到阿卡迪扎那并不算特别魁梧的身材时,面具下的双眼中也流露出了一丝轻蔑。
但他并没有立刻动手。
他能从阿卡迪扎的身上,感觉到一股与他截然相反的、充满了堕落与享乐气息的,属于色孽的力量。
这让他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厌恶。
“一个被色孽宠幸过的玩物?”
巴尔戈的声音,如同两块巨大的岩石在互相摩擦,充满了粗粝的质感,
“滚回你的温柔乡里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讨厌你身上的味道!”
“我来这里,只为一件事。”
阿卡迪扎的声音平静无波,他走到了巴尔戈面前十米处,停下了脚步,
“取走你的头颅,献给国王。”
当然,国王就是他自己。
埃斯基轻笑了几声,他还没发觉,阿卡迪扎有这么喜欢装的一面,也许是,相处太少。
“哈哈哈哈哈!!!”
巴尔戈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笑得前仰后合,连身上的肌肉都在剧烈地颤抖。
“很好!很好!凡人!”
他止住笑声,眼中那燃烧的怒火变得更加旺盛,
“我欣赏你的勇气!既然你如此渴望死亡,那我就成全你!”
他从地上拔起那两柄巨大的战斧,摆出了一个攻击的架势。
“来吧!让我看看,你那被色孽掏空了的身体里,还剩下多少力量!”
“如你所愿。”
阿卡迪扎深吸一口气,他将体内的那股来自比西斯的色孽之力,毫无保留地调动起来,注入了自己的双腿。
他的身体,瞬间变得轻盈而又敏捷。
他没有选择与对方进行力量上的硬碰硬,而是脚下发力,身体如同鬼魅般,向着巴尔戈的侧翼,高速地移动过去,试图寻找对方的破绽。
巴尔戈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他巨大的身体以一种与他体型不符的灵活,猛地转身,手中的一柄巨斧如同旋风般,向着阿卡迪扎拦腰扫去!
阿卡迪扎眼神一凝,他立刻俯下身,身体几乎是贴着地面滑了过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击。
同时,他手中的战戟如同毒蛇的獠牙,自下而上,直刺向巴尔戈那因为挥动巨斧而暴露出来的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