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安置，养鸡的三哥
最后的安置，养鸡的三哥</p>
海滨化肥厂古旧的厂长办公室里，煤球炉子烧得通红，铁皮烟囱管拐着弯通到窗外，嘶嘶地吐着白汽，却怎么也驱不散深冬腊月里那股刺入骨髓的湿冷。</p>
杨大刚搓着粗糙如砂纸的大手，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p>
他那军绿色的棉袄敞着怀，露出化肥厂的蓝色工装。</p>
上级领导的赞誉犹在耳畔。</p>
小鬼子那群人失魂落魄的样子还在眼前。</p>
另外，他的心头生出了后怕。</p>
尽管钱进用证据早就让他相信了川畸重工的阴谋，可是直到今天设备抵达了化肥厂，经过了国外专家的检测，他才确定小鬼子的险恶用心。</p>
很险！</p>
他看向钱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p>
不是因为热，而是后怕，而是心里有一团火在烧人，烧得他坐立不安。</p>
钱进送海耶斯等人上了小轿车回招待所，然后也回来准备跟杨大刚告别：</p>
“老杨大哥，现在大局已定，剩下的就是等国家收川畸重工赔的钱。”</p>
“这次咱们干的应该不错，化肥厂还没有出口什么东西，就给国家赚外汇了，哈哈。”</p>
他的心情很好。</p>
杨大刚听后心情更好。</p>
打赢外战永远是军人最提气的事。</p>
他忍不住上去握住了钱进的手，真心实意的说：“钱老弟，我要向领导向党组织为你请功，这一仗打得漂亮，盖因为你指挥的漂亮。”</p>
“这一仗功劳很大，你的功劳很大！”</p>
钱进摆手：“快算了吧，咱们是一个团队，老杨大哥您比我更懂带队打仗的事。”</p>
“既然是咱们的队伍打了胜仗，那功劳自然属于咱们队伍……”</p>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杨大刚打断了他的话。</p>
“正因为我在一线部队当过军事主官，所以我才更清楚功劳怎么分。”</p>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而诚恳：“钱主任，这次要不是你警惕心强烈，要不是你见多识广，那我们化肥厂就要被小鬼子坑害了！”</p>
“要不是你，我们这么一个大厂，这么上千号人，就全栽进川畸那帮东洋人挖的陷马坑了！”</p>
“几百万美元啊，把我杨大刚骨头碾成渣也赔不起！”</p>
他用力拍了拍胸口，军绿棉袄上的扣子被震得蹦了一下：</p>
“然而你还不止救了化肥厂，还利用陷阱反戈一击，不但没让小鬼子的阴谋得逞，反而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他们丢人又赔钱！”</p>
化肥厂副厂长披着大衣到来，听到这番话后他叹气一声，又佩服的看向钱进：</p>
“钱主任，我老阎是真服你啊，这件事全海滨市只有你能干成。”</p>
“你就算把一切告知我，让我来操作，我也办不了这些狗日的小鬼子，还得靠你呀，你竟然能从美帝国请来律师，请来检查检验专家……”</p>
说着他冲杨大刚感慨：“杨厂长，我这话不是拍马屁吧？这是事实吧？让你杨厂长来负责这件事，你顶多也就是不让小鬼子坑咱厂子，怕是没法让他们赔款吧？”</p>
杨大刚说道：“我肯定做不到啊。”</p>
他和阎副厂长复盘这件事。</p>
越盘算越后怕也越是佩服钱进。</p>
最后杨大刚直接忍不住的给钱进胸口轻轻来了一拳：“钱主任，你可真是好样的！”</p>
“我老杨不敢说别的，起码是一条汉子，作为好汉子就得敢作敢当、敢说实话。”</p>
“一直以来，我老杨想感谢你，可事情没办完，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如今你就是我们厂子的救命恩人！”</p>
“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你给我说个法子，你必须得给我个机会，不然我这张脸在单位在市里没处搁！”</p>
钱进去拿茶杯喝茶。</p>
杨大刚提前一步抢过去给他倒掉了：“都凉了，这大冷天怎么让你喝凉茶？”</p>
他又给钱进倒茶，阎副厂长则亲自起打来一壶开水。</p>
钱进抱着搪瓷茶缸笑：“杨厂长、阎副厂长，你们都言重了。”</p>
“保国家财产，护工人饭碗，这是咱干部的分内之事。报答二字，可不要再提了。”</p>
“不行！”杨大刚脖子梗起来，黑红的脸上急出了汗珠子，“咱必须得有点说法，是不是，老阎？”</p>
阎副厂长点头：“对，这恩情可是救命之恩、救厂之恩啊。”</p>
他想了想，问道：</p>
“钱主任，你家里有啥难处不？孩子上学？弟媳单位调动？反正你一句话！什么技术科、厂办，什么工会市府，反正你有啥需要我们办的，我们立马给你办！”</p>
凛冽的寒风吹过空旷厂区，裹挟着海盐的湿冷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呜呜作响。</p>
窗台上，一层薄薄的灰白盐碱霜结了冰晶。</p>
钱进笑着摇头想走。</p>
结果被两人给夹住了。</p>
看着虎视眈眈的杨大刚，钱进犹豫了一下：“那，我说实在的，现在我要是还一个劲的拒绝你们的好意，显得有些矫情了。”</p>
听到这话杨大刚笑了：“对，你可别跟老哥们我矫情，我不吃这一套。”</p>
“有恩必偿有仇必报，这是咱人民子弟兵的优良传统。”</p>
钱进琢磨了一下，说道：“好吧，是这样的，我这边没什么，我媳妇也一切安好，我还没孩子呢。”</p>
“但是我家里有个三哥叫钱烈，今年才从西南红土地栗返城，前几个月户口落回来了，可工作还没着落……”</p>
“钱烈？你三哥返城后没工作？”杨大刚眼睛瞬间亮了，如同抓到了浮木，往前紧凑一步。</p>
“那还找啥别的地儿，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厂效益差，那叫他进我们厂！凭咱的情分，技术工三级工起步！你一句话，明儿就……”</p>
钱进抬手，动作带着一种军官般的利落，打断了杨大刚喷薄而出的热情：</p>
“可不能这样，化肥厂不是你的更不是任何人的，我可以承你的人情，但不能干私自往里插人的事。”</p>
这话让杨大刚更是钦佩他。</p>
其实钱进一早就没打算让三哥进工厂。</p>
他倒是没有看不上化肥厂，等到川畸重工赔款，化肥厂肯定还要引进新生产线。</p>
他相信以自己拥有的信息，这次可以帮化肥厂引进一条领先国内化工产业平均水平一个年代的生产线，到时候海滨化肥厂肯定可以崛起。</p>
或许按照正常时间线，海滨化肥厂会成为八十年代重重摁在信纸末尾。</p>
鲜红的印泥如凝固的血液，沉甸甸地昭示着这份人情的分量与不容置疑的份量。</p>
钱进向杨大刚道谢，拿起推荐信就走。</p>
杨大刚拽住他：“今晚怎么也得来一个庆功宴啊。”</p>
钱进笑道：“是要庆功，但不是现在，等咱拿到了川畸重工的赔偿款，到时候好好庆祝，行不行？”</p>
杨大刚憧憬的说：“到时候肯定得一醉方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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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副厂长问道：“钱主任，你就这么走了？那咱请来的那些国际专家……”</p>
“晚饭不用管，我已经招呼好招待所里，给他们送去了牛排和红酒。”钱进在商城买的好货，招待海耶斯一行人绰绰有余。</p>
“他们其实吃不惯咱们中国菜，所以就让他们吃牛排之类的东西好了，你们放心，我都安排的妥妥当当。”</p>
阎副厂长看着他的背影感叹：“杨厂长，这钱主任了不得啊。”</p>
杨大刚深以为然的点头：“我有预感，这伙计会成为改革开放大潮里的弄潮儿。”</p>
天黑得早，才刚过六点，铅灰色的云层已经沉沉地压了下来，一点星辰都看不见，黑暗将泰山路完全包裹了起来。</p>
朔风卷起地上积雪，满含湿冷寒气，像无数条隐形的鞭子，抽打着红砖墙上斑驳的标语和糊着旧报纸的楼道窗户。</p>
窗户玻璃上厚厚一层冰花，将外面那点稀疏路灯光晕染开一片朦胧惨白。</p>
楼道里各家小厨房透出的橘黄光晕成了唯一的暖色。</p>
锅铲碰撞的叮当声、风箱短促的呼啦声、孩童们追逐打闹的喊叫声、煤烟气味儿，杂乱地搅和在一起，又都被冰冷的夜色吞噬掉。</p>
钱进推门进屋，那股熟悉的、混着煤炭味和饭菜香的暖流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附着在棉大衣外层的寒气。</p>
客厅中央，一架带着暗铜烟筒的老铸铁煤炉烧得正旺，炉膛里透出稳定的橙红色光晕，烤得人脸上暖融融的。</p>
炉圈上支着个鼓肚的大铝锅，锅里纯白浓稠的奶汤正咕嘟咕嘟翻滚着，大块连肉带筋的羊骨头在乳白的浪花里时隐时现，汤面上飘着晶亮的油花。</p>
一股极其霸道醇厚的浓香，带着羊肉特有的鲜活野性，霸道地灌满了整个屋子，顶得人忍不住喉咙滚动。</p>
家里小孩看到他回来，以钱途为首，呼啦啦冲上来给他放包脱衣服挂衣服。</p>
钱进哈哈笑：“我成地主老爷了。”</p>
“地主老爷，你待会叫俺大舅妈给我挑一块带肉的羊骨头。”陈建国舔着脸笑。</p>
钱夕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个金黄色的草编盖帘儿。</p>
她说：“今晚吃羊汤泡饼，不是吃羊肉的，你大舅妈买的全是羊骨头，哪有羊肉？”</p>
“有个羊头，我都看见了，里面有个大羊头。”陈建国着急的说。</p>
钱进问道：“今晚是吃羊汤泡饼？”</p>
厨房里的马红霞听到了他的声音说：“对，我今天去菜市场碰见了卖羊肉的。”</p>
“羊肉多贵，你们海滨人不会吃羊骨头，嘿嘿，我看羊骨头便宜还不要票，就买回来了。”</p>
她也端出来个盖垫，上面倒扣着几张刚刚烤好出锅的戗面大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