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科室发礼物，看电影学习会
给科室发礼物，看电影学习会</p>
三月下旬，海滨市的空气还沁着海风刮来的湿冷，仿佛冬天的幽灵仍在红瓦屋顶间徘徊。</p>
湿冷比干冷还可怕。</p>
市供销总社那栋苏式风格的灰色大楼被清晨的海雾包裹了起来。</p>
偏楼二楼，廊道里弥漫着淡淡的的油墨味，不断有人步履匆匆的行走。</p>
起初是拎着暖壶打开水的人。</p>
然后是拿着单据去报销的人。</p>
最后是拥挤着冲下楼的人：</p>
“回来了！咱钱主任回来了！大包小包的回来了！”</p>
这话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整个外商办瞬间“炸”开了锅。</p>
一种热切得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期待感，像无形的潮水，在格子间和工作台之间来回奔涌起来。</p>
正准备打电话的郑金红赶紧挂上了话筒，隔壁副主任办公室里，孙健发挥他。</p>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了——这是一名退伍军人的真情实感，可没有一点演戏的成分。</p>
如果说外商办里有人最珍视这份荣誉，那必然是他程侠。</p>
程侠努力保持吐字清晰，大声念道：</p>
“……授予海滨市供销合作社联合社外商工作办公室‘1978年度全国供销系统外贸工作先进单位’称号，特此表彰，以资鼓励……”</p>
“好！！！”又一轮更猛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几乎掀翻房顶。</p>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红光。</p>
一种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和归属感，在这一刻油然而生。</p>
“光看奖状可不行！”钱进等掌声稍歇，笑呵呵地将证书珍重地递给身边眼巴巴的程侠拿着。</p>
他招呼孙健等人把几个塞得鼓鼓囊囊的旅行袋拿过来，然后往外看了看。</p>
外面暂时没有其他部门的同事，于是他给孙健使了个眼色：“去下面盯着，别让人上来。”</p>
孙健明白这是要发福利品了，赶紧点头：“诶，老大你就瞧好吧，我要是让一只苍蝇飞进来，我剃头谢罪！”</p>
“你快少来吧。”李香笑话他，“这大冷天哪里来的苍蝇？”</p>
孙健嘿嘿一笑，摸着头说：“那我不用剃头啦？”</p>
钱进拉开拉链，一股混合着烤制面点、酱菜、酒香的浓郁气息猛地溢了出来。</p>
“都是首都的特产，算是我得嘉奖的好彩头，大伙儿人人有份，争取以后人人都能荣获嘉奖！”</p>
“来，这里面东西不少，把那三个兜子也打开，里面有京八件、烤鸭、茯苓饼、六必居酱菜之类的东西，全是好东西！”</p>
钱进一边如数家珍地报着名字，一边从巨大的旅行袋里一件件往外掏。</p>
真空包装的烤鸭，散发着甜甜奶香的茯苓饼白盒子，带着独特酱香的六必居坛子，还有漂亮的黄色陶瓷小坛子……</p>
孙美娟拿出小坛子后觉得不对劲：“钱主任，您这是买了什么？是不是坏了呀？我怎么好像闻着一股臭味？”</p>
“你鼻子很厉害，它没坏，因为这东西本身就是臭的。”钱进乐呵呵的笑，“王致和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p>
程侠立马上手拿走一个：“诶钱主任你行啊，你怎么知道我好这一口？”</p>
钱进扔给他一瓶牛栏山：“我还知道你好这一口呢。”</p>
四个手提袋全腾空，拿出来的礼品堆了半张临时腾出来的办公桌，简直是京城风物的一次小型博览会。</p>
最后拎出来的是瓶签古朴的桂花陈酿。</p>
“女同志一人一瓶桂花酿，男同志一人一瓶二锅头！”</p>
“哎哟，京八件！”郑金红眼睛发亮地盯着一个个点心匣子。</p>
这东西用旧黄色草纸包裹、用纸绳捆扎得方方正正，正是当下点心送礼的首都佳品京八件。</p>
“烤鸭！这就是首都烤鸭？我的老天爷，这可是稀罕，咱光听说过，可从没见到过。”几个青年围着烤鸭转圈。</p>
程侠打开了臭豆腐的陶瓷罐子。</p>
好几个人捏鼻子：“哎哟，程副主任你干嘛呢？”</p>
“谁放屁了？承认啊，大喜的日子别让我查你……”</p>
李香嫌弃的问：“这东西能好吃？”</p>
程侠盖上盖子笑着往外走：“没见识的乡巴佬，这臭豆腐才是好东西，闻着臭吃着香，今天中午我不去打菜了，我就吃馒头配臭豆腐！”</p>
钱进拆开一盒茯苓饼：</p>
“都尝尝这个，售货员同志说是慈禧那个老娘们当年爱的零嘴，软乎，一人一盒，都带回去给你们家里牙口不好的老人尝尝。”</p>
几个青年连忙接过，笑得合不拢嘴：“谢谢主任，您想的太周到了！”</p>
办公室里一时热闹得像过年，分发特产比盘点外贸货单还忙碌有序。</p>
大家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分到的宝贝，左看右看，脸上的兴奋和满足怎么也掩不住。</p>
这些来自京城的“彩头”，在这物质尚称匮乏的年代，不仅仅是吃的喝的，更是一份沉甸甸的犒赏和情谊。</p>
整个外商办沉浸在一种暖洋洋、甜丝丝的喜悦氛围里，孙健后面回来，直接说：</p>
“我以为我这是到哪里了，怎么跟春天来临了似的？这氛围太温暖了。”</p>
众人都开心的嘿嘿笑。</p>
钱进回办公室处理公务，其他人开心了一阵后也纷纷忙活起来。</p>
下午外商办开了个会，众人汇报钱进去首都这几天的工作进展。</p>
会议结束，钱进招招手留下孙健：“私下里挨个通知，明天有空的都来单位一趟！”</p>
“上午九点吧，就在这个会议室，待会你安排几个同事把桌子全搬开。”</p>
孙健答应，又凑上来笑嘻嘻的问道：“钱主任，明天加班干什么？”</p>
钱进说道：“给你们看点好东西，你们绝对从没见过的好东西。”</p>
“好东西？”程侠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啥东西能比这臭豆腐还好啊？”</p>
孙健则压低嗓音问道：“主任，又搞到啥紧俏物资批条了？冰箱？彩电？”</p>
钱进神秘地摆摆手，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口型：</p>
“是看的东西，答应了你们却因为工作忙一直没能……”</p>
孙健顿时反应过来：“是电影！明天可以看电影！是港澳台的电影？！”</p>
程侠猛的反应过来，使劲一拍巴掌。</p>
钱进笑着点头。</p>
孙健激动不已，问道：“钱主任这不是开玩笑吧？咱单位里就能放电影？”</p>
“好家伙，还是放禁播的电影？不会是武侠片吧？”</p>
钱进说道：“你猜的还真准——不过我不是让你们看电影看着玩啊，明天是开会来学习！学粤语！”</p>
程侠赶紧说：“明白、都明白，肯定把为学习而加班的消息传给每个同事！”</p>
钱进点点头，收拾笔记本离开。</p>
转过一天，供销总社大楼失去了平日的喧嚣与忙碌，变得空荡而寂静，只剩下保卫科工作人员鞋底踩着水泥地面发出的单调摩擦声。</p>
然而外商办二楼的会议室里却是另一番景象。</p>
窗帘全部拉上，里面开了灯，汇聚了四十多号人在满心期待。</p>
他们目光都在钱进身上。</p>
钱进在会议室后头鼓捣着一台电影放映机。</p>
前面的墙壁上挂好了一面雪白的幕布，孙健带人在调试幕布的角度，李香最后点头：“差不多，这样就行了。”</p>
电影放映机也安装的差不多了。</p>
钱进从旁边的帆布旅行袋里面捧出一大摞电影胶片盒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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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塑料壳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图画，他选出其中一个。</p>
旁边的程侠凑上去看。</p>
盒子上的人物穿着打扮怪模怪样，中央是一个特别醒目加粗的标题：</p>
《醉拳》。</p>
“都到齐了？关门！”钱进压低声音下令。</p>
孙健立刻走到门边，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还落了锁。</p>
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像做贼一样紧张又刺激。</p>
程侠忍不住问道：“这就是港版电影胶片？”</p>
钱进点头：“对，这机器是我托人搞来的旧放映机，胶片是我这次去首都，特意结识了几位羊城的同事搞到的。”</p>
“这些全是港岛电影，全是粤语片子，你们给我记住了、记死了，咱们不是来看电影，是来学习，通过电影学粤语！”</p>
孙健伸手扫过一行人：“都记住了吗？”</p>
所有人点头如捣蒜：“记住了记住了。”</p>
“咱加班是为了学习，学粤语！”</p>
“对，我我那个什么，我最近跟广粤同事还有港岛的外贸商交流很吃力，人家不说咱这个普通话，人家说粤语，我也得学粤语……”</p>
程侠激动的伸出舌头舔舔嘴唇，问道：“放吧？”</p>
在这个信息高度封闭、所有引进电影都需层层审批的年代，“港版电影”本身就带着强烈的禁区色彩和难以想象的吸引力。</p>
看这种电影确实是违纪行为。</p>
但他们不是为了看电影，是为了学粤语，这就情有可原了。</p>
这个解释让大家心里那点隐秘的兴奋和紧张瞬间找到了理直气壮的着陆点，腰杆都挺直了几分。</p>
钱进满意地点点头，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拎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