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大年夜，泰山路狂欢
1979大年夜，泰山路狂欢</p>
徐卫东反应过来，他招呼身边几个小兄弟一声，几个人该关门的关门，该关窗的关窗。</p>
门窗紧闭，隔绝了门外肆虐的寒风和整个世界的喧嚣。</p>
“成了，把东西都给老子弄出来！”徐卫东兴奋地扯着嗓子吼。</p>
朱韬、石振涛、苏昌顺、赵波几个立马带头冲向墙角盖着旧油布的地方，一阵稀里哗啦的拖动声。</p>
一台通体漆黑的双卡大录音机被抬了出来，搁在办公桌上。</p>
紧随其后是一堆缠得混乱的电源线和足足四台的古朴大音响。</p>
看到录音机，青年们眼睛红星闪闪放光芒：</p>
“呀，是录音机，有磁带吗？”</p>
“这是什么？这没见过啊，怎么这么长的电线？”</p>
“是、是音箱吧？我送我弟上大学时候，在人家大学门口见过这个玩意儿……”</p>
四个音箱放到屋子四个角落。</p>
它们带着很长的电线，这是钱进另外买了自己接上去的。</p>
陈星从一堆破棉被下面拽出一个大包，倒出几十盘花花绿绿、外壳色彩艳丽的磁带！</p>
邓丽君、刘文正、徐小凤……</p>
这些名字和诸多充满港台风情的照片印在塑料盒上，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魔盒！</p>
王东急吼吼地把一盘写着“邓丽君甜蜜蜜”的磁带塞进一台录音机卡槽，却被徐卫东给推开：“你会用吗？你能用吗？”</p>
他冲钱进一甩头：“Mr. Qian， it's-up-to-you！”</p>
钱进诧异的看向他：“哟，东哥，这句整的可以呀。”</p>
徐卫东再次故作潇洒的一甩头：“女朋友是英语老师，没办法，哥们现在英语水平涨的飞快！”</p>
王东一愣，顿时如丧考妣：“你吗的！你把苏雅给怎么了？”</p>
苏雅就是钱进当初自己学英语也为了让手下这帮人学英语，耗尽心思托宋致远从海滨大学外语系请来的女教师。</p>
徐卫东推开他，说道：“请你尊称苏老师——或者叫嫂子。”</p>
“嘿嘿，”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实不相瞒，同志们，经过哥们以诚相待、努力追求，小雅答应做我对象了，我们明年办酒！”</p>
王东想想苏雅俏丽的面容和知性典雅的气质，气的原地蹦跶：</p>
“徐卫东！你这个狗东西，你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啊！”</p>
“苏老师教我们学知识学文化，结果你想把她骗上床？”</p>
“别，东哥，我叫你东哥、东爷，你不能娶苏老师啊，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这张狗脸，你配得上苏老师吗？”</p>
“听我的，听兄弟的，回头让我媳妇就把她堂妹介绍给你……”</p>
钱进狂笑。</p>
王东抓住他手臂几乎哭出声来：“天塌了，钱总队！天塌了呀，这个年我怎么过呀……”</p>
徐卫东那边哼着歌摇摆着屁股用力一按播放键，红灯亮起，齿轮摩擦转动发出细微嘶响。</p>
就在一群人哄笑声和期待中，录音机经过了几秒钟令人窒息的空白，然后，电流的轻微嗡鸣陡然放大，一个温婉、甜腻得化不开、像掺了蜜糖的女声响了起来：</p>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p>
“嗡！”温和甜蜜的声音却似乎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声浪冲击。</p>
所有人，无论是正在点钱的笑脸，还是摆弄饼干的粗手，瞬间不动了。</p>
有人还在说话也立马被旁边的人摁住：“别出声，听歌！”</p>
徐卫东却眨眨眼：“不对啊，这是录音机的声音，那四个音箱怎么不出声？”</p>
钱进翻了个白眼：“傻鸟，你们不给人家通电，光接上录音机有什么用？”</p>
他去插上插头。</p>
四个音箱几乎是同时发出‘吱吱嗤嗤’的刺耳声，就在有人以为出问题的时候，音箱又开始放出巨大的歌声：</p>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一起走，在花丛中一起走，感到无限欢喜……”</p>
几百道目光如同被强磁铁吸住，齐刷刷的看着音箱。</p>
这、这声音太响亮了！</p>
这是能深入灵魂、震动四肢百骸的声音！</p>
音乐，真正的港台流行音乐！</p>
绵软的歌声带着赤裸裸的、毫无遮掩的情意绵绵，像电流穿过了这些青年们的身体。</p>
这下子不用压抑情感去闭上嘴巴了。</p>
“嗷——！”不知哪个小伙子率先喊叫起来。</p>
周山湖听到歌声立马像弹簧般弹了起来，他咧开嘴大笑起来，身体毫无章法的胡乱扭动起来：</p>
“跳舞啊，哥们姐们同志们，亲爱的战友们，还愣着干嘛，一起来跳舞……”</p>
他手脚灵活，这样舞动的时候就算踩不上点，整体舞姿也挺好看。</p>
后面不少穿上了皮鞋的小伙子上去跳。</p>
陈星、赵波，然后是苏昌顺、石振涛、冯广源……</p>
一群人嗷嗷叫着，踢开碍事的板凳，在狭窄的人缝里开始笨拙地、狂野地扭动。</p>
身体像上了发条。</p>
女队员们则克制些，脸上飞起大片酡红，没好意思下场跳舞，只是抱着双臂靠在一起看着男队员们嗤嗤的笑。</p>
钱进笑的更欢。</p>
早期人类大型尬舞现场！</p>
各种炒货端上来，瓜子花生糖炒栗子，全是人民流动食堂腊月新增的项目。</p>
跳舞的胡乱跳，不跳舞的拉一把椅子抓一把花生瓜子一边听歌一边吃。</p>
开心热闹。</p>
花生麻壳、瓜子壳乱扔，然后被兴奋的脚步踢得四散飞溅。</p>
硬糖纸在空中闪烁飘落。</p>
后面又有炒南瓜子、炒葵花籽和堆得尖尖的、裹着白糖霜的炒黄豆端上来，徐卫东在喊：“茶水呢？赶紧上茶水啊。”</p>
“来啦来啦，客官莫催。”王丽娟找到了活，戴上随身装兜里的套袖去拎着烧水壶四处倒水。</p>
滚烫的碎茉莉花茶梗冲出的浓黄水冒着热汽，花香扑鼻。</p>
还有人拎着几个绿色军用背壶送过来，一色的铝皮外壳、软木塞：</p>
“要不要喝汽水？我上午刚去百货大楼灌的散装汽水，有橘子味和香蕉味的，就过年时候才供应！”</p>
听到这话钱进想起来，对徐卫东喊：</p>
“诶别跳了，我不是还让你拿了个大塑料罐子吗？放哪里去了？里面是奶茶，用热水冲泡这大冷天喝起来最舒服了。”</p>
徐卫东挠挠头，跑到角落里一阵翻找，最后咧着嘴抱出个老大的塑料罐子。</p>
有人好奇的问：“奶茶？是牧区用茶叶和牛奶煮出来的那种奶茶吗？”</p>
钱进含糊的说：“差不多，不过不一样，这是外国货，里面加了不少白糖，很甜。”</p>
奶茶粉倒入搪瓷盆里，一大壶热水跟着倒入。</p>
顿时，浓郁的香甜味扑鼻而来。</p>
这下子连附近尬舞的几个小伙子都停下了，勾肩搭背上来问：“诶？怎么这么香啊？”</p>
搪瓷缸和茶杯就像蜂群一拥而上。</p>
这年头大家伙什么都不讲究。</p>
徐卫东用自己的搪瓷缸当水瓢当勺子，舀着奶茶挨个分：</p>
“嘿，我还得去跳舞呢，你们把我当服务员了？”</p>
“你欺压了一年的老百姓，该为老百姓服务一下了。”有人调侃他。</p>
学习室巨大的空间里头乱作一团。</p>
汗味、炒货的焦香味、茶水的苦涩、奶茶的腻甜、各种牌子的烟草味还有雪花膏之类简易化妆品的味道……</p>
总之混杂一团。</p>
随着众人跳舞也随着一壶壶热水烧开，学习室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蒸笼。</p>
大冷的天，有汗水顺着一些小伙的鬓角往下流，湿透了头发，浸透了棉袄里的旧绒衣。</p>
给二百多号人发福利品花费时间挺长，现在白天时间短，于是尬舞一阵后，暮色降临。</p>
有放鞭炮的声音噼里啪啦响起。</p>
有人招呼：“钱总队过年好，我提前给你拜个年，祝你新年步步高升、祝你和小魏老师百年好合，然后我得先回去了，家里等我吃年夜饭……”</p>
“我也回去，四喜你呢？一起走啊。”</p>
“我不回去，我跟我妈说了，他们先吃行了，我在这边玩，等我到十来点钟回去补两口得了……”</p>
“我也不回家，出门时候就说好了，今天咱突击队一起过除夕……”</p>
米刚突然问钱进：“钱总队，今晚我们吃小魏老师包的水饺吗？”</p>
“你想什么呢？”钱进翻白眼，“二百号人啊，让她给你们包水饺？”</p>
“不过算你们运气好，我出钱买了肉，她和我嫂子帮忙调馅儿，到时候咱们自己擀皮儿包水饺。”</p>
余力娟听到后很欣喜：“那也成啊，我是包水饺的好手，待会我来包水饺。”</p>
“早就听说小魏老师的饺子馅有一手，今天尝尝。”</p>
天彻底黑透，墨色泼进了窗子。</p>
大门时不时被推开，有人离开也有人到来。</p>
不光是突击队队员到来，他们在学习室聚会一起过除夕夜的消息传出去，同街道上好些青年得了消息三五成群的赶过来凑热闹：</p>
“往里走，往里挤一挤，里面有地方，我们进不去了……”</p>
此类呼声时不时响起。</p>
门外街上，更多陌生的影子在晃动。</p>
后面附近其他街道的青年们也来了，挤挤挨挨踮着脚，扒着门框往里看，脸上带着巨大的好奇和羡慕。</p>
有些胆大的，跟守在门边的王东、曹有志他们套近乎，塞一支烟：“哥，咱华山路的能进去讨杯热乎水不？”</p>
“进来，都进来！”王东叼着烟招手，“大过年的有什么能不能的？进去玩吧，别揩油啊，我保卫科的，抓着打断腿……”</p>
徐卫东挤出来，脸膛赤红、汗如雨下，敞开旧军棉衣的领口都被汗水染湿了：“我草，人太多了，里面太热了，我可得凉快凉快——哟，这不老同学吗？”</p>
“进去玩、进去玩，里头管吃管喝，咱劳动突击队管饱，当然你得赶得上，奶茶现在可赶不上了，没了！”</p>
越是后面夜色深了、天气冷了，房门越是关不上了，闻讯而来的青年们越来越多。</p>
认识的不认识的，泰山路的附近其他街道的，连绵不断的带着寒气涌进来。</p>
屋子原本就爆满的空间瞬间挤得如同压缩饼干。</p>
但没人抱怨。</p>
许多人从没听过的音乐从四个角落里轰轰隆隆的传出来，后面突然开始“HOO、HA，HOO、HA……”</p>
这歌声很嘹亮，歌手嗓音极其有穿透力。</p>
但歌调跟听惯了红歌的青年们审美观很不相符，有人便嚷嚷：“这是什么啊？”</p>
歌词开始响起来：“风沙之中，追追赶赶彼此热烈在歌唱……”</p>
全都是粤语，更没人听得懂。</p>
于是更多人抱怨：“换一首歌，这个不好听……”</p>
也有人反驳：“事多！换什么换？听到什么算什么，再说这歌还不好听？确实不好听，不过多有节奏感，多适合跳舞……”</p>
钱进听到后笑道：“赶紧听、赶紧学吧，这首歌以后你们听习惯了会非常喜欢的！”</p>
《成吉思汗》！</p>
八十年代迪斯科神曲！</p>
这首歌其实是德国乐队的原唱，不过就在月初也就是1月1号被林子祥用粤语翻唱并发行了，钱进就把这磁带带过来了。</p>
这次不是商城货，是外商办采购的商品之一。</p>
《成吉思汗》曲调有魔力，第一次听‘这什么鸡儿玩意儿’，第二次听‘这也不好听啊’，第三次听‘吼哈、吼哈……’</p>
钱进这会肚子都饿了。</p>
可没办法吃饭。</p>
本来按照预期，跳一会舞后大家就吃饭，吃的简单，大家一起肯定是吃火锅。</p>
天气寒冷、人员众多，火锅是不二之选。</p>
然而当下源源不断有人到来，来了就嗑瓜子吃花生满屋子乱蹦哒的跳舞，根本停不下来。</p>
这么拥挤别说吃火锅了，其实吃瓜子都费劲。</p>
但大家伙玩的开心，也顾不上吃了。</p>
特别是很多人是在家里吃过年夜饭后出来玩，他们跳舞权当消食了，更不可能想着吃饭。</p>
没办法，钱进这边饿了，就问徐卫东几个人：“你们饿不饿？”</p>
徐卫东摇晃着大屁股喊叫：“饿狼？嗷呜呜！我是饿狼……”</p>
“泥马勒戈壁！”钱进无奈，吼道，“饿不饿啊？吃饭啊！”</p>
王东琢磨一下，摸了摸肚皮讪笑：“是饿了啊，怎么弄啊？钱老大，这地方没法煮火锅了。”</p>
钱进问道：“炭炉呢？准备好啦？”</p>
王东往外指：“随时的事！”</p>
屋里的火炉全搬出去了。</p>
没办法，屋里人太多了，火炉成了危险品，拥挤之下容易把人挤上去。</p>
钱进挥手：“让他们在这里摇摆吧，咱们去后面修理铺吃饭！”</p>
还好学习室已经进行了切割，否则今晚都没地方吃饭，可能得在外头吹着寒风吃火锅。</p>
刚点燃的几大盆炭炉端进去，白烟夹杂着零星火星子乱窜。</p>
炉上坐着硕大的、带铜箍的炭黑色砂锅。</p>
开水倒进去，很快，红油汤底翻滚起了热水泡。</p>
早已洗净切好的白帮子大白菜、冻豆腐、干粉丝、土豆片、粉条、冻成一团的猪肉丸子、成堆的切好的冻羊肉卷、几大串用草绳拴着冻得梆硬的猪肉片……</p>
七七八八的食材在桌子长案上堆成小山。</p>
钱进端了一盘冻豆腐。</p>
这是正儿八经靠天寒地冻生产出来的食品，豆腐块都冻出了蜂窝眼，色泽是均匀的浓黄色，很漂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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