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实新政策，大哥进工商

落实新政策，大哥进工商</p>

随着一场场雪落下，海滨市越来越冷，冬色越来越深。</p>

1979年在一场飘飘扬扬的雪花里到来。</p>

1月1日，中美两国正式建交。</p>

1月9日，国务院批准在全国恢复和增设169所普通高等学校。</p>

1月11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加快农业发展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指出不得把自留地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加以取缔。</p>

1月17日，希贤同志在会见多位民建领导人时指出，要落实原工商业者的政策，钱要用起来，人要用起来，要发挥原工商业者的作用。</p>

这一年每一天都在风起云涌、波澜诡谲。</p>

20日，钱进三位哥姐中的大哥首先带全家回到了海滨市，暂时安置在了工人新村。</p>

这是钱程带着全家紧赶慢赶赶出来的时间。</p>

因为21号就是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p>

20号当天到21号上午，钱程一家子在工人新村休息，21号中午开始，一家五口人就赶到了泰山路的干部楼。</p>

恰好21号是礼拜天。</p>

钱进哪里也不去，在家里舒舒服服过小年。</p>

这年头的冬天真是寒冷，海滨市的雪是一场接一场。</p>

泰山路上的红砖楼顶厚厚的敷上了一层积雪，哪怕今天没下雪，可寒风一吹，风里头到处还是雪沫。</p>

钱进想开窗透风，结果没一会窗台便积聚了一层糖霜似的薄雪。</p>

楼下有孩童们玩耍的欢呼声。</p>

钱进探头一看，小汤圆正把黄锤搬到爬犁上去。</p>

他认识小丫头一年多的时间。</p>

时间过的很快，他没怎么感觉到时间流逝，但在汤圆身上时间的痕迹很清晰。</p>

小胖丫长高了不少。</p>

她每天活动量大，吃喝不愁营养充分，如今变成大胖丫了。</p>

五岁的小丫头，能把黄锤这条大狗拖着在雪地跑。</p>

魏雄图倚在楼道口笑着看女儿拖狗。</p>

用爬犁拖。</p>

这是钱夕给胖丫的礼物，是陈寿江亲手打造出来的爬犁零件用火车送到了海滨市，又由张爱军组装起来的东北式爬犁。</p>

小汤圆很公平。</p>

同一条路，往东走是她拖着黄锤，往西回来的时候是黄锤拖着她。</p>

当然。</p>

这是一条坡路，往东走是下坡，往西回来时候是上坡……</p>

钱进趴窗户上吆喝小汤圆：“别欺负黄锤。”</p>

黄锤拼命往坡上窜。</p>

听到主人喊自己它就停下来回头看，结果爬犁在重力牵引下往下滑，黄锤毕竟是中华田园犬不是雪橇犬，一时之间没拉住重力引导下的惯性，被拖了下去……</p>

爬犁翻倒。</p>

小胖丫惨叫着栽进了路边积雪里。</p>

黄锤赶紧去狗刨抢救……</p>

钱进哈哈大笑，魏清欢招呼他：“你没事干过来做饭，要不然去接大哥大嫂，趴窗户上干嘛呢？找西门庆呀？”</p>

“我就是西门庆。”钱进过来拍媳妇的翘臀。</p>

今天厨房是主战场。</p>

一口黝黑厚重的大铁锅踞在蜂窝煤炉上，锅盖缝隙“滋滋”冒着乳白的热气，带着一股混杂着肉香和复杂酱料气息的滚烫暖流，霸道地占领了房间里每一寸空气。</p>

钱进问道：“怎么没用煤气灶？这不是还空着个灶眼儿吗？”</p>

两个灶眼儿，一个炖了砂锅，一个空着。</p>

他揭开锅盖看了看。</p>

里面排骨肉在翻腾。</p>

“待会有用呢。”魏清欢随口说。</p>

钱进嘿嘿笑着看她。</p>

媳妇还是那么好看。</p>

女老师系着蓝布围裙，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p>

雪白的糯米粉团在她手中飞快地揉捏、分剂。</p>

她修长的手指灵巧地一旋，裹进猪油拌着捣碎芝麻和白糖粒的馅芯，再搓成圆滚滚的小白球，整整齐齐码在刷了薄薄一层素油的大竹屉上。</p>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汤圆。</p>

小年吃汤圆。</p>

一年都团圆。</p>

魏清欢已经忙活半上午了，做了好些炸货。</p>

钱进问干什么，她便指了指这些炸货。</p>

焦黄酥脆的肉丸子、小黄鱼、带鱼、面鱼和萝卜丸子，这些都是是海滨市小年宴席必不可少的点缀。</p>

他把最金黄油亮、形态饱满的丸子码在蓝边瓷盘最显眼的位置。</p>

旁边一只大盆里，是上午就烀好的五花肉，酱红油亮，皮上泛着诱人的光泽，筷子一插，微微颤动。</p>

“清欢，砂锅该起火了？”钱进偏头问，手里捏了根筷子，小心地捅了捅锅里厚厚盖着的那层白菜帮子。</p>

一股更浓郁、更复杂醇厚的香气猛地喷发出来，霸道地盖过了其他所有味道。</p>

这里面是海带吸饱了肉骨汤的咸鲜，是猪蹄和骨头咕嘟出的浓稠胶质，是陈年酸菜点化融合后的独特酸香，还是黄豆——算了，黄豆味被压住了。</p>

“再焖十分钟。”魏清欢看了一眼后摇头，手下飞快地捏着汤圆，“火候不到，味不够厚。”</p>

外面响起汤圆的欢呼声，钱程的声音也响起来：“小汤圆在玩啊？钱途，你带妹妹玩吧。”</p>

很快。</p>

敲门声很克制地响起。</p>

钱进几步跨过去拉开门。</p>

门外站着的自然是他大哥钱程两口子。</p>

今天是过节，两口子特意打扮了一下。</p>

不过扎根西北农村的条件不佳，钱程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深蓝劳动布棉袄，清洗的干干净净，但脸膛已经给被西北风和农活打磨得粗糙黝黑，洗的再干净也没用。</p>

马红霞穿着厚实的紫红棉袄，手里拎着一个盖着干净白布的柳条篮子，透出油炸面食特有的焦香。</p>

“大哥！大嫂！”钱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热切，一把将人往屋里让，“快进来，冻透了吧？”</p>

他弯腰要去接钱程手里的袋子。</p>

钱程手往回一缩：“别沾手了，埋汰，你待会还得再洗手。”</p>

放下带来的包。</p>

他换鞋坐在了沙发上。</p>

钱进给两口子倒茶。</p>

钱程看着他很感慨：“虽然是小年，可是，咱兄弟总算又能在一起过年了。”</p>

马红霞这次再上门就大方了很多。</p>

她说道：“对对对，以后你年年都能跟咱四兄弟一起过年。”</p>

然后她又对钱进笑：“四兄弟，你是不知道呀，你哥这趟人是回去了，可魂儿早留在海滨市里了，回去以后那叫一个魂不守舍的。”</p>

“尤其到了大半夜，动不动突然坐起来发呆，要么在院子里站着，甚至有时候还在生产队里转悠，可吓人了。”</p>

“我问他去干啥，他不说话，哎呀，你这个大哥——倔强！”</p>

钱进疑惑的看向钱程。</p>

钱程咧嘴笑：“我在屋里坐着是感觉不可思议，突然就能回海滨市了，还在海滨市有个房子。”</p>

“我在院子里那是打量我跟红霞的家，十年，整整十年啊！”</p>

他很是感慨。</p>

两兄弟的寒暄中，魏清欢已放下汤圆起身迎客。</p>

她接过马红霞的篮子，掀开白布一角，里面是堆得尖尖的、金黄油亮的炸油饼。</p>

“这是我们的狗浇尿，你们尝尝能不能吃的惯。”马红霞介绍说。</p>

魏清欢笑了起来：“这叫什么？狗浇尿？这个名字，哈哈……”</p>

马红霞也笑。</p>

因为这个名字确实不上档次。</p>

但这食物的滋味没的说，她递给魏清欢一个，顿时有混合着胡麻油的馥郁奇香扑面而来。</p>

魏清欢正要吃，外头一阵脆生生的脚步声上楼来，夹杂着咯咯的笑语。</p>

汤圆开门，黄锤先钻进来。</p>

它把爪子在门口的鞋垫上使劲蹭了蹭，窜到了自己狗窝里吐舌头。</p>

累！</p>

后头还有钱途和妹妹们。</p>

小丫头钱红手里举着一颗通红的、裹着玻璃纸的水果硬糖，脸上的高原红因为奔跑后而红晕更甚：</p>

“爸妈，汤圆妹妹给的，哥在后头磨蹭呢。”</p>

魏雄图进门冲钱进点了点头，魏清欢分给他一个狗浇尿，汤圆洗手后立马去老爹手里抢夺。</p>

小小的客厅很快被大人和孩子们的笑语喧哗填满。</p>

魏清欢看向钱进：“差不多了，开饭吧？你们哥仨一边喝酒一边聊。”</p>

魏雄图从房间里拿出来一瓶老白干，钱程摆手，赶紧从包里摸出来一捆四瓶白酒：</p>

“尝尝这个吧？青稞酒，喝过没有？告诉你们，劲头很足！”</p>

魏雄图好奇：“那得尝尝，我听了多少年的青稞酒，还是头一次碰上呢。”</p>

马红霞帮魏清欢上菜。</p>

大冷天，炸货就是冷盘了，其他全是热菜。</p>

炖排骨、砂锅、炖鱼还有一个刚开火的大锅蒸海鲜。</p>

这次跟中秋节那顿饭不一样，主打一个量大热乎，样式相对简单。</p>

可是，味道一点不简单。</p>

揭开砂锅锅盖的刹那，雾气升腾，香气喷薄。</p>

深褐色厚切海带块油亮丰腴，猪蹄和棒骨深陷其中，露出的皮肉透着晶莹的胶质；饱满的鹌鹑蛋、粉糯的莲藕块点缀其间。</p>

酸菜叶子被焖成了半透明，软塌塌地覆在最上层，吸饱了所有精华，呈现一种诱人的酱褐色。</p>

汤面漂浮着点点金黄油脂，红亮的汤水包裹着一切，热气蒸腾，醇香浓厚得让人头晕目眩。</p>

炖鱼用了肉，五花肉片肥硕诱人、颤巍巍的飘在四周。</p>

整条的大黄花鱼保持着微拱的完美姿态浸了在浓稠红亮的汤汁里，鱼皮因炖煮而微微爆开，露出的鱼肉雪白好看。</p>

两大盘金黄油亮的炸丸子、小鱼干堆得冒尖，焦香四溢。</p>

魏清欢又去下汤圆，孩子们一人一碗汤圆，这种香甜可口的食物算是他们的最爱了。</p>

白胖圆润地在清亮的汤水中沉浮，散发着糯米特有的清甜，但是只要咬开，那透露出来的就是芝麻猪油馅芯那勾魂的浓香。</p>

“开饭喽！”魏清欢解下围裙，擦着手笑着招呼。</p>

众人落座，钱程拿着筷子却眼神发直，手指微微发抖。</p>

他看看桌上前所未见的丰盛，嗅着往年小年里幻想才会出现的浓烈香气，心情很复杂。</p>

餐厅有窗户，他透过窗玻璃上凝结的冰花，看到了对面一幢幢的居民楼轮廓，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p>

“真……”</p>

“真回家了啊！”</p>

他喃喃着，对于彻底回到海滨市这件事有些恍惚：“这次可就不走了，上次是来走亲戚，那我这次是真回来了，过上日子了……”</p>

马红霞笑道：“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回来吗？怎么回来了又开始瞎叨叨？”</p>

她冲左右几人笑：“四兄弟，你们看看他是不是矫情？”</p>

钱程摇摇头，眼圈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p>

他用粗糙的大手用力抹了把脸，把那汹涌的情绪强行压了回去。</p>

结果儿子一句话差点又把他情绪给带崩了：“爸，咱在老家那会儿，小年饭就是一碗拌了猪油咸盐的洋芋蛋，别想了，还是城里好！”</p>

“这才是老家！”钱程认真的教导大儿子，“咱现在是回到了老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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