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刻钟顶过去俩小时

如今一刻钟顶过去俩小时</p>

今天天气挺好，海上风不大。</p>

波涛徐徐，阳光照耀下，水花像融化的金子般在海面上流淌。</p>

单篷船的船身随着轻浪微微起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p>

“都检查利索没？”刘旺财站在船头，古铜色的脸上皱纹里夹着海风刻下的盐霜。</p>

撒网收网都是力气活，老队长把绿军装给脱了，露出里面全是破洞碎眼儿的汗衫。</p>

钱进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刘队长，你身上这汗衫能当渔网用了。”</p>

刘旺财也笑，腰间别着的铜烟锅随着船身摇晃拍在腰间悬挂的钥匙上叮当作响。</p>

“网具清点完毕！”尽管船上只有三个人，可是一切还是按照标准化流程进行。</p>

宗航沉声说道：“拖网一条，沉子60个，浮子40个，网衣无破损。”</p>

“缆绳够长！”</p>

他正把拇指粗细的尼龙缆一圈圈盘好，黝黑的肌肉紧绷着。</p>

拖网很占空间。</p>

所以这条12米长的单篷船明明能满载四五十号社员却只带了二十来人，原因就是人得给渔网留空间，给后面的渔获预留空间。</p>

一切准备就绪。</p>

柴油机重新轰鸣，推进器搅起雪白的浪花。</p>

木船像匹被抽了一鞭子的骏马，猛地窜了出去。</p>

“乖乖！”尽管已经坐了好一阵子的快船，可是老队长每次还是忍不住感叹，“九匹马力就是厉害，咱这船跟海军的快艇一样，可比公社的机动船带劲多了！”</p>

船行至龙蛇岛东南约三海里处，他举起缠着红布条的竹竿：“停船，就这儿！下网！”</p>

这推进器有前进也有倒退功能，可谓是非常先进了。</p>

随着宗航按下推进器的怠速按钮，柴油机转为低沉的“砰砰”声。</p>

刘旺财指挥钱进协助自己抬起卷成捆的网衣口中吆喝着：</p>

“一、二、三——放！”</p>

随着号子声，沉甸甸的网衣“哗啦”滑入海中。</p>

浮子像一串皮球在水面排开，沉子则拽着网口迅速下沉。</p>

刘旺财趴在船舷，眯着眼看网衣舒展成一张巨大的漏斗，钱进问道：“有多大？”</p>

“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宗航卷了根旱烟叼在嘴里嘿嘿笑。</p>

钱进问他：“足球场有多大？”</p>

宗航愣住了。</p>

我只是听广播上有时候说什么东西的大小跟跟足球场似的，如今我也来时髦一回，怎么你还问我足球场有多大呢？</p>

我看你是故意为难我刘宗航！</p>

“别废话，干活了，开始加速！”老队长挥动红布条。</p>

宗航急忙用防风打火机点燃烟卷，然后一手推动油门杆，柴油机顿时咆哮起来。</p>

船身猛地一沉，拖网缆绳瞬间绷得笔直，在船舷摩擦出‘吱吱’的声响。</p>

“网口开了！”头一次经历放网的钱进兴奋地指着后方。</p>

刘旺财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哈哈笑。</p>

在海面下三米处，拖网的巨大网口完全张开，像头贪婪的鲸鱼，吞噬着途经的一切。</p>

阳光穿透海水，在网衣上投下变幻的光斑，偶尔能看见银光一闪——那是误入网中的鱼群在挣扎。</p>

刘旺财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有机塑料表面反射着阳光：“保持航速，拖半小时！”</p>

宗航问道：“就咱们三个人，要拖半个小时吗？”</p>

这船上可没有卷网机，到时候收网全靠三人的力气，机动船跑的快，如果半小时内拖到的渔获过多，他们三人拖不上来渔网那可就麻烦了。</p>

刘旺财沉吟一声，说道：“那时间减半，15分钟拖一次看看。”</p>

船拖着巨网破浪前行，在身后留下一条白色的航迹。</p>

宗航坐在船尾，一边控制推进器一边时不时伸手试试缆绳的张力：“拖网就得配合机动船，这家伙今天非得干一波狠的不行了。”</p>

缆绳在他掌心磨出深深的红痕，却掩不住脸上的兴奋。</p>

十多分钟后，海面逐渐热闹起来。</p>

一群海鸥尖叫着俯冲下来，在船后方盘旋。</p>

偶尔有银白色的鱼影跃出水面，在阳光下划出闪亮的弧线。</p>

刘旺财的烟锅早熄了，他却浑然不觉，仍紧紧咬着烟嘴：“准备起网！”</p>

宗航慢慢收回油门，柴油机的轰鸣转为低吟。</p>

刘旺财和钱进先就位，肌肉虬结的手臂搭在缆绳上，手上戴了手套，然后开始使劲拖拽。</p>

很沉很沉！</p>

钱进当真是把吃奶力气都使出来了，宗航给推进器定速定向后也上来帮忙。</p>

最先露出的是浮子，上面缠满了绿色的海草。</p>

接着是网口上缘，那里挂着几只张牙舞爪的螃蟹，正徒劳地挥舞着大钳。</p>

当网身的三分之一露出水面时，海水突然像煮沸了一般——</p>

怕是得有几百条银白色鱼尾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形成一道道小彩虹。</p>

钱进深吸一口气。</p>

好美！</p>

“满网！满网啊！”宗航的声音激动到了变调。</p>

他和刘旺财喊着号子拼命拉动缆绳，胳膊上的肌肉像小山包一样隆起。</p>

终于，整个网兜浮出水面。</p>

刘旺财哈哈大笑。</p>

网里银光闪烁，像装了一条条水银。</p>

青鳞鱼、针良鱼、小黄花鱼、还有最多的银鲳鱼纠缠在一起，其间还夹杂着挥舞螯足的龙虾和透明的小乌贼。</p>

最底下，几条半米多长的大海鲈鱼正用尾巴“啪啪”地拍打着网衣。</p>

“快！快倒出来！”刘旺财的声音发颤。</p>

渔网被艰难的拖上船，网底绳一松，渔获像瀑布般倾泻在甲板上。</p>

活蹦乱跳的鱼在船舱堆了起来，有几条健硕的马鲛鱼直接跳过了船舷，又落回海里。</p>

钱进扑上去想抓，被宗航一把拽住：“领导你不要命啦！”</p>

然后他跪坐在鱼堆旁，慢慢的捧起一条银亮的带鱼。</p>

刚出水的带鱼很漂亮，浑身洁白如镀银过一样，阳光照在上面滑过的是彩光。</p>

宗航将蛇一样扭动的带鱼扔下去：“队长，这一网、这一网才十几分钟，抵得上过去俩钟头啊！”</p>

刘旺财没说话。</p>

老队长蹲下身，从鱼堆里扒拉出一只肚子上爬满了虾籽的大虾，甩手扔回了海里。</p>

他去轻轻的拍了拍推进器发动机顶盖，再次赞叹：“这东西，真好使！”</p>

宗航期盼的问道：“还要继续下网吗？”</p>

其实三个人下拖网不合适。</p>

拖网每次拖上来后都得重新整理一遍，很浪费时间也浪费人的力气。</p>

所以一船十几条强劳力出海最好，可以长时间下网，一网上来收获满满。</p>

如果有卷网机和绞盘那就更好了。</p>

当然这个他们不敢想。</p>

钱进也帮不上忙。</p>

给渔船加装卷网机和绞盘的技术活，他现在干不了。</p>

刘旺财不说话。</p>

见过多少大风浪的老队长也在踌躇。</p>

宗航抹了把鼻子问道：“要不然回去把另一台推进器给安装起来？先不管秋收了，先组织咱社员出海吧。”</p>

渔获价值高。</p>

刘旺财花白的胡须被海风吹的飘荡。</p>

他思索一阵后摇摇头：“算逑，地里的庄稼得赶紧收起来了，海里永远都有鱼，回头等忙完了秋收再到海上来使力气。”</p>

宗航此时有些眼馋了，说：“地里庄稼跑不了，海里的鱼到处跑。”</p>

“现在秋天来了，秋汛到了，鱼群洄游，以前咱家伙什不好使，只能眼睁睁看着鱼群洄游去深海。”</p>

“如今领导给咱队里鸟枪换大炮搞上了推进器来开船，咱不得抓住机会干他一票？”</p>

刘旺财有其他考虑。</p>

他摇摇头说：“这里隔着咱生产队太远了，一来一回要吃掉多少柴油？”</p>

深情的目光凝视着推进器，他有些感慨：“这不光是一匹大油马，也是一头油老虎啊！”</p>

“算了，咱仨费点力气，叫钱总队跟着咱费一把劲，多收拾一下渔网，咱三个慢慢下网，看看上午能捕捞多少东西。”</p>

钱进说道：“嗨，我不费劲，我年轻，没别的就是力气多。”</p>

他跟着老队长开始整理拖网。</p>

等到拖网卷好。</p>

柴油机再次轰鸣起来。</p>

渔船划破金色的海面，船头压起的浪花像碎银般四溅。</p>

他们得再寻下网海域。</p>

宗航在船尾掌舵，不时回头看看那条渐渐远去的拖网航迹。</p>

几只看热闹的海鸥还在盘旋，偶尔俯冲下来啄食漏网的小鱼。</p>

船舱里，鱼堆中偶尔还有一些挣扎的动静。</p>

刘旺财蹲在鱼筐边，粗糙的手掌抚过一条怕是得有十斤重的大鲈鱼。</p>

鲈鱼挣扎的疲惫了，只留下鱼鳃还在微微开合。</p>

老队长抬起头问钱进：“领导，你带这鱼回去给你手下当福利品怎么样？”</p>

钱进笑道：“算了，这种大鱼你们留下，我弄点小海鲜小鱼小虾就行了。”</p>

他是自掏腰包给手下发福利。</p>

没必要上价值强度。</p>

最好是给赶海所得的小孩，新鲜并且价值合适。</p>

又到了一片适合下网的海域。</p>

刘旺财抓起把石英砂撒进网囊，砂粒顺着棕绳缝隙簌簌滚落，在甲板上敲出细密的鼓点。</p>

“来，钱总队搭把手，又要放缆了！”随着他一声断喝，渔网洒落下去。</p>

网鲸鱼再次张开了大嘴……</p>

推进器轰鸣着撕碎海水推动单篷船前进。</p>

船头劈开的海浪在两侧堆成雪墙，咸腥的水雾扑在钱进脸上，让他感觉皮肤痒痒酥酥麻麻。</p>

还挺爽的。</p>

海面下暗流涌动，拖网网口如巨鲸张口，在船尾拖出丈许宽的漩涡。</p>

宗航还是习惯性的一手掌管推进器一手拉扯网绳感受收获。</p>

钱进看见了水下激起的银鳞，那是成群的小黄鱼在网衣间穿梭。</p>

这些鱼夜间捕捞才是黄色，白天尤其是现在的强光下它们的鱼鳞整体泛着灰白色。</p>

宗航也看到了小黄鱼鱼群，脸上露出笑容。</p>

钱进问道：“渔网在水里鼓胀开，不管有没有鱼进去，重量都是差不多的吧？你拉扯渔网能感觉到有多少渔获？”</p>

宗航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焦油熏黄的牙齿：“肯定不行，嘿嘿，我是在试探网绳的震动感。”</p>

“入网的鱼越多，网绳震颤的越厉害，而且它是有规律的，反正要是这网绳没动静，那基本上就说明渔网里没什么货……”</p>

刘旺财蹲在船头仔细看水流，时不时招呼宗航转向：“铁疙瘩可比不得木头，得顺着海性子走。”</p>

钱进明白他的意思。</p>

机动船要顺着水下暗流行驶，这样才能省油，同时这样捕捞收获才大。</p>

毕竟鱼群也在水下顺着暗流迁徙。</p>

龙蛇岛四周海域的海底地形复杂，有些地方水很深，幽蓝乌黑，深不见底，有些地方海水却又很浅，灿烂的阳光穿透海水能照到海底。</p>

这时候的海水往往泛着翡翠绿，很漂亮。</p>

钱进低头看，到了这种地方能看到拖网踪影，拖网掠过，海底的沙质海床像被梳子梳理过的绸缎，在船尾拖出长长的尾迹。</p>

这一网的收获比上一网差一些。</p>

拖网捕捞，运气占大头。</p>

一刻多钟的时辰后，收网号子又一次响彻海面。</p>

钱进抹了把脸上的浪沫，掌心被网绳硌出的血泡已经磨破，沾染上海水，疼的他呲牙咧嘴。</p>

刘旺财拿出军用水壶给他倒水冲洗，又将随船的纱布扯下一截给他包住掌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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