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个礼物，再干马德福

送你个礼物，再干马德福</p>

礼拜一的上午天气阴沉，自店公社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p>

摩托车的轰鸣自雾气中传来，轻骑的矫健身姿在泥土路上纵横，最终一个甩尾停在了供销社门口。</p>

钱进拎着鼓鼓囊囊的军用帆布包下车，他点点头，张爱军给摩托车轰油门，绕了半个圈去了钱进的破宿舍，而他自己则进入供销社大堂。</p>

大堂里头暂时没有顾客，只有刘秀兰在柜台后面用鸡毛掸子打扫货架上的灰尘。</p>

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看，看到是钱进，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p>

“钱哥，你不是回城里了吗？怎么这么早来上班了？其实你下午来就行。”</p>

她来供销社时间短，尽管钱进称呼她为师傅，但她对钱进还是客客气气的。</p>

因为人家是25级待遇的干部，因为人家是能揍马主任的狠人。</p>

钱进没有回答，而是环顾四周后问道：“马主任是昨天回来的还是今天早上回来的？”</p>

刘秀兰诧异的说道：“昨天下午回来了。”</p>

她指向马德福的办公室，又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主任是昨天或者今天一早回来？你去城里打探什么消息了吗？”</p>

钱进摇摇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一早就回来吗？我刚才的问题其实就是答案。”</p>

刘秀兰茫然。</p>

她只是个中专毕业的姑娘，年龄上刚成年，心智却还单纯。</p>

钱进进一步解释道：“他上个周人没在社里，但必然安排了人在监视咱们。”</p>

“我星期天回城了，他就得回来，回来盯着我周一会不会迟到。”</p>

“如果我当真是下午来上班，你信不信他明天就把小报告打到县里去？”</p>

刘秀兰讪笑：“不、不至于吧。”</p>

其实她知道这是马德福能干出来的事。</p>

昨天马德福回来后就关门歇业给他们开了个会，会议主题很直接。</p>

他信誓旦旦的表示已经找了足够硬的关系收拾钱进，然后警告三人离着钱进远点，免得到时候他这边杀疯了溅三人身上血……</p>

此时有几个妇女过来看看有没有新花布，刘秀兰引她们去看。</p>

供销社一年到头能卖的商品就那么几样，布匹全是棉纺厂的老三样，妇女们一看连的确良都没有，便摇摇头离开了。</p>

暂时没人再来。</p>

钱进见此对刘秀兰招招手：“刘师傅，能借一步说话吗？”</p>

刘秀兰疑惑地眨了眨眼，但还是跟着他穿过堆满麻袋的后门，来到供销社的后院。</p>

后院不大，角落里堆着几个空木箱，晾衣绳上挂着几件工作服在晨风中轻轻摇晃。</p>

钱进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用红绸布包着的小盒子，递到刘秀兰面前。</p>

“我妻子得知我认了你这个师傅后，一直想拜会你。但上次她过来的时候没碰到你，于是没能把这个礼物送给你。”</p>

“这是她在城里看到的小东西，觉得特别适合你。”钱进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p>

刘秀兰迟疑地接过盒子，掀开红绸布，里面是一个印着牡丹花的硬纸盒。</p>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枚枚大小不一的发卡。</p>

这些发卡总共是11枚，造型多样，有的是鱼尾有的是蝴蝶有的是麦穗还有扇子等。</p>

每个发卡都有水钻，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异常漂亮。</p>

“这！”刘秀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手不自觉地伸向发卡，又在半空中停住，像是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p>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眼睛却怎么也离不开那对发卡。</p>

毕竟她只是个小姑娘，还是青春期的姑娘。</p>

她刚工作正是要谈对象的时期，平日里很爱美，但碍于乡下的条件，顶多能给脸上抹点蛤蜊油、给头发扎一根新头绳。</p>

什么友谊霜、百雀羚她都舍不得买，蛤蜊油一盒是八分钱，友谊霜是两毛钱，百雀羚最贵，要四毛钱而且还得去县城买，公社最顶级的女性化妆品就是友谊霜了。</p>

这种来自商城的小饰品太高端太典雅了，别说用了，刘秀兰看都没看到过。</p>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她做梦都不敢拥有这样的首饰。</p>

钱进把盒子往她手里推了推：“拿着吧，城里现在都兴这个，我对象听说你长的秀气，觉得你戴上肯定好看。”</p>

刘秀兰摇头，却情不自禁的接过了盒子。</p>

她是个实诚姑娘，嗫嚅说：“钱哥，这礼物太贵重了。”</p>

“我知道你要查马主任，可我帮不上忙，我上班时间太短，我也不敢得罪他，什么证据都没有。”</p>

钱进笑道：“瞧你说的，好像咱们之间只有相互利用的关系了。”</p>

“你是我师傅，我给你个谢师礼是应该的，这在古代叫束脩！”</p>

刘秀兰听到这话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我算你什么师傅？”</p>

她手指紧紧攥住盒子边缘，指节都泛白了，最终说：“马主任有些小问题，他每天都会从柜台拿饼干点心吃、拿茶叶泡茶喝……”</p>

“我没别的意思。”钱进笑了，“哎呀你真的不要误会我，单纯是我对象想交好你而已。”</p>

说着他转身离开。</p>

刘秀兰咬着嘴唇看他背影，又打开盒子看了起来。</p>

这些小东西，真美呀，她甚至无法拿它们打比方，因为她的生命里还是头一次出现如此精美的物件。</p>

后面她去上班，悄悄塞给钱进一张纸条：</p>

钱哥，上个月我确实看到马主任晚上让人从仓库搬走了十袋尿素，但第二天他跟金哥说给账上记五袋。但晚上这些尿素是用拖拉机拉走的，我还听到了说是给公社领导亲戚的……</p>

钱进看到纸条上娟秀的字迹后都不好意思了。</p>

这小姑娘是真不知道人心险恶啊。</p>

如果他把这纸条交出去，刘秀兰肯定会被马德福给整走！</p>

不是整到别的单位去，而是被他整的开除供销社！</p>

当然他不会把纸条交出去。</p>

这种事弄不倒马德福，他需要性质更恶劣的犯罪证据。</p>

后面阴云散开，太阳升高、温度回升，供销社大堂里排队的人更多了。</p>

期间马德福也出来了，他挺着肚腩站在柜台后面，高声训斥一个要走亲戚而来买点心的老太太没带够票证。</p>

钱进看不下去，他从老太太身后走过，弯腰在老太太脚下捡起一张副食品券说：“老婶子，你掉下的吧？”</p>

老太太包头巾、穿对襟大褂，是实诚的老农民。</p>

她怯怯的摇头说：“不是……”</p>

“是俺这婶子掉的，我刚才看见从她兜里掉出来的，我正寻思提醒她呢，结果钱同志你先说话了。”有个穿大花袄的妇女爽朗的笑道。</p>

她明白钱进的意思，便帮老太太去买点心：“给称二斤散饼干、二斤散桃酥……”</p>

早上看起来还要下雨，到了中午太阳竟然变得有些毒辣起来，阳春的气息顿时来了。</p>

吃饭时间，金海蹲在门槛上，手里捧着个夹咸菜的玉米面饼子，正就着搪瓷缸里的白开水吃的起劲。</p>

见钱进来了，他站起身让了个位置，玉米饼渣从胡子上掉下来。</p>

“金哥你吃。”钱进笑着打招呼，搪瓷缸子里是他从公社食堂打的土豆块。</p>

金海笑道：“你小子胆子大，吃这个不怕食物中毒啊？”</p>

钱进说道：“我又回去加工了，瞧，现在炖的多烂糊。”</p>

他把搪瓷缸递给金海看。</p>

金海看到里面绵软的土豆后啧啧称奇：“你真舍得费煤。”</p>

“就为了这点土豆你重新开火？这可浪费了呀。”</p>

钱进说道：“谁说我是为了这点土豆就开火？没人爱吃罗师傅炖的土豆，我特意拿了小盆子去打饭，罗师傅痛快的给我打了一小盆。”</p>

“这些土豆我都重新炖了，金哥你吃不吃？吃就去我宿舍舀，否则咱都吃不了才是浪费呢。”</p>

金海一听眼睛亮了：“那我可不跟你客气啊。”</p>

他招呼刘秀兰：“小刘跟我走，带你去吃好吃的——你钱哥厨艺厉害的很，走，咱去打土豪分土豆！”</p>

刘秀兰笑道：“土豆能有什么好吃的？”</p>

然后等她打了一勺子回来后吃的狼吞虎咽：“钱哥，能让我再去打一份吗？”</p>

“这还是公社食堂的土豆吗？怎么会这么好吃呀？”</p>

钱进暗道肯定好吃，我可是用排骨汤重新炖的，这不是原本的清汤寡水炖土豆，这是排骨汤炖土豆！</p>

他大方的去将小盆端了出来。</p>

剩下的不多了，主要是张爱军这饭桶刚才吃的很欢。</p>

吃完饭不到上班时间，各人都去找地方歇着了。</p>

钱进找到金海，从军挎包里拿出两个网兜。</p>

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大包大白兔奶糖和两大包水果硬糖，另一个网兜里是一包包用油纸包着的蜜饯、蜜三刀和京八件等点心。</p>

大白兔奶糖和果糖是一包一公斤，足足四公斤：“金哥我大侄子马上结婚了，正好我结婚时候剩下了些东西，你要是不嫌弃你就用，你要是觉得……”</p>

“哎哟！”金海惊呆了。</p>

他拿起糖果看，愕然抬头：“大白兔奶糖啊？你你你，钱老弟你这是干什么？”</p>

钱进笑道：“干什么？不浪费啊，还能干什么？我没什么钱，于是就把结婚时候剩下的东西给你带来了，算是给新人一点心意。”</p>

“不过可能不讲究，毕竟不是新东西了……”</p>

“你说这话！”金海忍不住的打断他的话，激动的嘴唇哆嗦，“你这不是寒碜我？这叫不讲究？咱全公社没有比这更讲究的了！”</p>

“我一直托人寻思买点高粱饴就行了，哪敢想奶糖？就是食品厂这些水果糖我也寻思着能搞到两斤三斤就算了不起了。”</p>

“结果你这同志，你给我一下子，嗨！这又是点心？哟，蜜三刀、蜜三刀，咱单位现在都不好搞这个！”</p>

钱进无声的笑了起来：“市里头可太好搞了，还有这个蜜饯你尝尝，到时候婚礼上一桌放一盘……”</p>

“那不得争得打破头？”金海接话哈哈大笑。</p>

他是仓库管理员，自认是公社见多识广的大人物，可钱进一出手把他镇住了。</p>

农村哪怕是供销社也见不到蜜饯，更别说京八件这种点心了。</p>

21世纪的人对这东西不感兴趣，可七十年代这都是干部家庭才能享受的点心。</p>

金海的眼睛一下子黏在了造型多样、看着就甜的京八件上：“这是什么？实话实说，咱没见过。”</p>

钱进解释：“这就是京八件，你尝尝怎么样。”</p>

他拿起一个山楂锅盔递过去。</p>

金海喉结动了动，摇摇头：“留着吧，这好东西我不吃了。”</p>

钱进塞进他手里：“瞧你，老话说的好，有福不享、没福一样！”</p>

金海咧嘴笑起来，咬了口点心赞叹：“真好吃，皮馅分明，外面酥松里面结实的甜，好吃啊。”</p>

他小心翼翼的吃完了这个山楂锅盔，钱进劝他再吃一颗南瓜饼，他死活不肯吃了。</p>

而是仔细的去捡起掉在裤子膝盖处的碎渣：“留着婚礼上用，到时候一桌摆上一盘，嘿嘿，就是公社领导儿子娶媳妇也没有这个面子！”</p>

钱进兴致勃勃的说：“你要是想赚面子，那我帮你点忙。”</p>

“实不相瞒，咱市里国营第二饭店的大厨是我哥，不是亲哥胜似亲哥的好哥哥。”</p>

“这样到时候我让他给你出几道菜，托人给送过来，四喜丸子、红烧肉、炸肉，再弄个烧鸡怎么样？”</p>

金海急忙摆手：“不成不成，这可不成，钱老弟你可别麻烦了。”</p>

“不麻烦，都是自己人嘛，你这边婚宴选好厨师没有？没有的话我直接从国营第二饭店给你调个师傅过来。”钱进痛快的说。</p>

金海惊呆了：“这都能行？不是，不用，我我我选好了，托了同生产队的一个长辈……”</p>

“嗨，你肯定以为我跟你客气呢。”钱进笑了起来，“那这事我帮你办了，四月二十六日对吧？我给你从市里国营饭店找大厨！”</p>

这事还真简单。</p>

他没法把管大宝借出来，但可以把楼小光借出来。</p>

楼小光现在还是个小灶，管大宝批个条子就可以让他休假。</p>

当然楼小光厨艺还不行，因为他一直是学徒，几个基本菜肴刚能做的像模像样，硬菜还做不好。</p>

可是这不重要。</p>

钱进要的是楼小光的身份。</p>

至于菜肴？</p>

商城里头多少预制菜？</p>

楼小光不会做新菜，还不会加热预制菜？</p>

至于味道？</p>

预制菜的滋味可比这年代清汤寡水的农村白水菜强太多太多了。</p>

金海一时之间头晕目眩，他呆呆的看着钱进说：“你这你这……”</p>

嘴里只剩下这俩字。</p>

钱进说道：“金哥你放心吧，酒席交给我了，25号提前一天，我让国营第二饭店的大厨赶过来，到时候你就看吧，兄弟绝对给你把面子撑起来。”</p>

金海吞了口唾沫：“他叔，要是真能办一场城里饭店大厨的酒席，我以后在全公社都能横着走！”</p>

“那你就横着走吧。”钱进哈哈大笑，态度笃定。</p>

金海咬咬牙：“成，借你的光，我给儿子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p>

他往四下张望，脱下工作服盖住两个网兜说：“他叔，咱是一家人了，那我不跟你说两家话，你跟我去仓库一趟。”</p>

仓库里堆满了麻袋和木箱，空气中弥漫着尿素和农药的气味。</p>

“星期天县里又送来一批农药尿素，已经春耕了，马上就要给麦子上农药上肥料，所以味道挺厉害。”他笑着解释。</p>

说着话他关上门，从角落里拖出两个木箱当凳子。</p>

阳光从高处的小窗斜射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p>

金海咳嗽一声，从门缝往外看了看，没看到人后回来说：“马主任做事……”</p>

一听这话，钱进开门见山直接说：“金哥我明白了，你以为我帮你忙是要你给我马主任的黑料呢？”</p>

“说真的，金哥你这有点看不起人了，我帮你是因为你是供销社的老同志，我来那会又是你帮我最多，我这叫做投桃报李！”</p>

金海一愣，讪笑道：“我知道我知道……”</p>

钱进说道：“你要是知道就别往下说了，我跟马主任的事是我俩的恩怨，用不着牵扯进你去。”</p>

金海挠挠头。</p>

头皮屑也在阳光下翻飞。</p>

他说：“他叔，我确实帮不上你大忙，不过我不能让马主任随便对付你。”</p>

“这样，我知道一点事说给你听，好歹你也知道以后，他姓马的不敢再随便的弄你。”</p>

“这些年里他没少往外倒腾东西，尿素、煤油、柴油最多，有时候还有布匹、白糖、菜油这些紧俏货。”</p>

金海抹了把脸：“上个月拉走的十袋尿素，账上只记了五袋。”</p>

钱进点头。</p>

刘秀兰刚才也提到这件事了。</p>

“就昨天晚上他又拉走了两桶柴油，说是公社农机站急用，可农机站的人昨天还来问什么时候能批到油呢……”</p>

钱进说道：“这都是不出预料的事。”</p>

然后他随意的转了话题，没着急从金海口中搜寻马德福的黑料。</p>

他清楚现在得到的黑料用途不大。</p>

不管刘秀兰还是金海，他们平日里跟马德福没有利益冲突，两人也不会想着留下证据以图日后对付马德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