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部门，新领导班子

新部门，新领导班子</p>

不知不觉，时间进入了1978年的3月中旬。</p>

天气还有些森冷，海湾的风吹进城里依然让人缩脑袋，却已经不像冬季那样刺骨。</p>

所有人都知道，春天要来了。</p>

各方面的春天都要来了。</p>

早上晨雾还未散尽，钱进去上班。</p>

街道大喇叭正在广播新闻：“热烈庆祝全国科学大会胜利召开，这是新中国科技发展史上的又一座里程碑……”</p>

他倾听着新闻内容，双脚有力的蹬着脚蹬子，将自行车骑得嗖嗖狂奔。</p>

现在他上下班不骑摩托车，太招摇，那都是平日里下乡用的工具。</p>

人民流动食堂需要从红星刘家生产队进货豆制品和鱼丸，需要从下马桥生产队进货粉条。</p>

以往突击队的队员们都不愿意下乡，还得钱进安排轮班。</p>

自从钱进改成骑摩托车下乡进货后，队员们都愿意下乡，而且争着抢着下乡，这样还得钱进安排轮班……</p>

钱进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骑车来到甲港。</p>

之前听着广播新闻他热血沸腾，蹬车如猛虎。</p>

如今力竭了，车轮在石板道上碾出一道歪斜的车辙，车把上晃荡的铝制饭盒撞得叮当作响。</p>

码头长年累月卸渔获遗留下的咸腥气裹着煤灰扑在脸上，远处货轮汽笛长鸣，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正在拧开某个时代的锁芯。</p>

他刚进办公室，刘金山急忙屁颠颠的迎上来给他一杯热茶：“钱大队喝口热乎的去去寒，然后你还得去办公楼。”</p>

“杨部长让您去开会，说是中央来了新指示。”</p>

钱进喝着热茶去看办公楼一早送来的通知单。</p>

上面盖着红戳，内容中有“涉外”“开放”几个字。</p>

他看到这些内容内心震动。</p>

改革开放的前奏要开始了吗？</p>

这个月广播里提到了希贤同志主持召开的全国经济建设工作会议，里面有一句话引起了有心人包括钱进的注意：</p>

关起门来搞建设不行。</p>

春雷要劈开冻土了。</p>

他安排了今天的工作，又骑上自行车去了市总社办公楼的小礼堂。</p>

现在社会上风气开始转变。</p>

以前石灰墙刷着“抓纲治国”、“坚决走政治建队”之类的标语。</p>

如今标语更换了，改成‘科学技术是生产力’、‘尊重技术、尊重人才’等等。</p>

当然，‘发展经济、保障供应’这条金标语是万年不变的。</p>

小礼堂大门洞开，正不断有领导干部到了。</p>

杨胜仗抱着双臂、叉开双腿在门口跟人聊天，隔着老远看见钱进后冲他招手。</p>

现在钱进是他麾下得力干将，这是市供销总社所有人的共识。</p>

大年初一为单位救火立功，抓捕到纵火犯立功。</p>

二月底他又举报贾有成一伙走私犯立功。</p>

之前他还设计了四款运输车被总部的总后勤处给采用了，这也是立功表现。</p>

总之钱进不断立功，在省里都已经挂上号了。</p>

市里更不用说，光是学习会、表彰大会就已经为他举办两次了。</p>

杨胜仗很看好他，甚至一度想提拔他去别的城市当交通运输部的副主任，钱进以刚结婚和工作时间太短资历少为由拒绝了。</p>

看到杨胜仗冲自己招手，钱进一路小跑赶过去。</p>

此时杨胜仗正跟副社长易学兵、劳资科科长崔虎和一名陌生面孔的老同志站在一起。</p>

这老同志打扮很有老干部的味道，解放帽檐压不住花白鬓角，中山装口袋里插着三支钢笔，袖口露出半截手表。</p>

杨胜仗给钱进介绍了一下：“这是咱们供销总社省外事办主任周怀民周主任。”</p>

钱进急忙弯腰伸手。</p>

外事办的主任怎么来了？</p>

另外这位主任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外’，打扮和气质更像是内事办的领导。</p>

周怀民笑呵呵的跟钱进握手，使劲拍了拍他的胳膊：“这就是钱进同志？”</p>

“好，是个年轻有为、积极向上的好青年，我们在省城已经听说过你的事迹了，好好干。”</p>

“领袖同志说过了，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p>

杨胜仗在旁边笑着点头。</p>

钱进表态一定好好工作、天天努力，然后大佬们聊天，他在旁边当喽啰护卫。</p>

参会人员来的差不多了。</p>

杨胜仗拍拍钱进后背，示意他进去开会。</p>

钱进疑惑：“领导你不去？”</p>

杨胜仗笑着摇头：“我不去，老周是我老战友，我过来跟他聊几句而已，顺便……”</p>

他凝视了钱进一眼笑了笑：“把你引荐给他。”</p>

“今天会议很重要，你得好好听讲，认真做笔记，记住，有机会就要争取！”</p>

这是什么会议？</p>

钱进带着满头雾水进了小礼堂。</p>

他三月初参加供销总社的表彰大会就是在这里，短短半个月时间，布置跟以前一样。</p>

礼堂正面悬挂马列恩毛画像，一条条木质长条桌铺深绿色绒布，搪瓷杯整齐排列，窗边老式广播喇叭斜挂，循环响彻《东方红》乐曲。</p>

此时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并且烟雾缭绕。</p>

这年头烟袋多，每次要开会了，大领导小干部都会当场抽烟喝茶，根本没有会议室不准抽烟的规矩。</p>

钱进找座位，发现礼堂里的领导干部们都很眼生。</p>

他听有些人互相打招呼，竟然还是从各县的供销社单位上来开会的。</p>

并且这些人不是临时接到的会议通知，他们早在三天前就接到了这通知。</p>

钱进顿时明白了。</p>

本来自己是没有资格或者不需要参会的，是有人临时把自己安排了进来。</p>

再联系杨胜仗跟周怀民的‘老战友’关系，那么事情显而易见。</p>

杨胜利临时将他送入了会场。</p>

那么这场会议是干什么的？</p>

副社长易学兵坐在主位上，旁边就是周怀民和另外几位钱进从没见过的领导。</p>

他注意到这几名领导都穿了西装，还有一位年轻领导打着领带。</p>

这让他想起周怀民的省外事办主任的身份，恐怕这些人都是他手下。</p>

等到九点钟，会议时间开始，易学兵介绍了周怀民一行人。</p>

果然，全是供销总社省外事办的领导干部。</p>

介绍过这些人的身份后，易学兵将主持工作交给了周怀民。</p>

周怀民客气一番后进入主题，说道：</p>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来，是要传达中央的最新指示。”</p>

他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国务院刚发布的国发〔1978〕12号文，批准我社开展涉外经济合作。”</p>

“领导人亲自做了批示，允许我们供销系统打破惯例，与资本主义国家企业建立贸易联系。”</p>

“通俗来说就是根据中央指示，我们供销总社要逐步对外开放，跟外国人做生意了。”</p>

会议室里顿时嗡嗡作响。</p>

“啥？跟外国人做生意？”有人低声嘀咕。</p>

“这不是搞资本主义吗？”</p>

易副社长敲了敲桌子：“安静！这是中央的决策，我们要坚决执行！”</p>

周怀民笑道：“没关系，今天是个调研会，有想法的同志可以大胆提出自己的想法，不过咱们是有严格纪律的单位，有问题要举手……”</p>

立马一个女青年举起了手臂。</p>

周怀民示意她提问。</p>

女青年短发黑肤，说话声音洪亮：“主任，供销系统历来是统购统销、计划经济，哪有什么对外联系，我想知道咱们和外国人做生意，这能跟人民交代吗？”</p>

周怀民笑道：“当然可以，我们供销系统的任务是发展经济、保障供应，而不是统购统销、计划经济。”</p>

“我们不管做什么工作，只要合规合法、只要不违背中央指示，那我们最终目的就是为人民服务，保障人民生活工作所需的物资供应，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p>

主席台带头，掌声噼里啪啦响起来。</p>

等到掌声停歇，周怀民继续说：“具体的指示你们待会可以看这份通知，上面有详细内容。”</p>

“我先说说我和同事过来的任务，省外事办决定在海滨市社增设对外商业办事处，专责对外谈判、合同审查和外汇结算等工作……”</p>

“在座各位都是组织精挑的大学生，有志于为国家为人民服务的同志、有志于在单位里更上一层楼的同志，那我就建议参加外商办的筹建组……”</p>

“加入筹建组不等于加入外商办，我们要对你们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考核，只有考核标准达标了才能留下。当然，你们外商办的领导将在你们这些人里产生——前提是你们足够优秀……”</p>

听到这里，下面又响起嗡嗡嗡的声音。</p>

钱进的疑惑解开了。</p>

难怪他是临时接到的通知，原来这次会议是有学历门槛的。</p>

自己的前身是初中学历，按理说进不了会议室。</p>

肯定是杨胜仗利用他跟周怀民的关系，把他给临时塞了进来。</p>

另外杨胜仗先前叮嘱他要抓住机会、争取机会，显然是让他抓住在外商办当领导的机会。</p>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p>

钱进倚在椅背上，开始陷入思考。</p>

仓储运输部是个重要部门，但随着改革开放大潮的出现，外商办肯定会更重要。</p>

他确实需要加入这个单位。</p>

因为加入这单位后，商城的物资就更便于出手了，到时候一句‘外国公司送来的样品’就可以应付任何人的疑虑。</p>

主席台上周怀民继续宣读文件。</p>

中央要求各地供销社选拔一批懂业务、有文化的干部，组建新部门，负责与国外贸易公司的接洽工作。</p>

很多人听得一愣一愣的。</p>

他们当中的大学生全是工农兵大学生，所谓的大学学历也就是有这么回事罢了。</p>

这里面的年轻干部们多数是供销二代——他们的父母在单位里上班，又把他们安排进了单位。</p>

这些人从小在供销社长大，熟知供销社的规矩，在统购统销、计划经济的圈子里确实做的比一般人要好。</p>

可如今涉及到的是对外贸易工作！</p>

周怀民显然清楚他们的能力和身份。</p>

于是到了最后他环视一圈，目光在钱进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其他人，掷地有声的说：</p>

“根据中央总社和省总社的规定，这次选拔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谁有能力，谁就上！”</p>

“不看资历、不看年龄，就看能力，还是刚才那句话，谁有能力谁上阵，只要表现足够优秀，到时候通过考核直接就是你们外事办的主任！”</p>

年轻人们开始猛呼吸。</p>

外事办属于市供销总社下辖一级单位，主任级别跟杨胜仗、崔虎们是一样的。</p>

现在国家还没有通用国、部、厅、处、科的干部级别，所以杨胜仗和崔虎级别一样，可前者是部长后者是科长。</p>

实际上用未来的级别来定，他们现在都是副处级干部！</p>

供销总社在当下是非常重要的单位，海滨市供销总社社长和党官员的级别只比市里领导低半级。</p>

而参会人员主要是年轻人，像钱进这种级别已经是高的了，里面不少人还是办事员。</p>

他们如果可以直升外商办主任的职务，那不说是一步登天也算是一步登山了。</p>

会议结束后，一些社牛便上去围住了周怀民等领导干部。</p>

有人在负责登记。</p>

想要加入外商办筹备组的签字，然后获得两本书：《资本主义国家商务礼仪禁忌》和《如何识别资本主义世界反动宣传》。</p>

有一名戴眼镜的男青年无奈的说：“我们单位领导作风比较硬朗，他恐怕不一定会放人。”</p>

省里来的领导淡定的说：“那我们给你们单位换个会放人的领导就是了。”</p>

这话一出，好些人震惊。</p>

同时机灵的人也看出端倪了。</p>

这个外商办将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单位！</p>

几乎所有人都签字了，包括钱进。</p>

钱进领了书要离开。</p>

周怀民特意叫住了他：“小钱，老杨大哥和易社长都很看好你，你年轻，脑子活，但你知道你的短处，希望你在考核中要好好表现，不要辜负他们的期待。”</p>

钱进点头，面色坚毅：“放心好了，周主任，我今天回去就开始学习英文。”</p>

会议上已经说过了，一期考核包括两部分，文化知识考试和工作考核。</p>

其中文化知识考试中最重要的将是外语水平，可以选择英语和日语这两个部分。</p>

此时便有人在嘀咕：“为什么不重点考核俄语？我中专时候学的是俄语呀。”</p>

没有人给他答案。</p>

多数人认为是国家跟苏修交恶，所以涉外贸易工作要向欧美日展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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