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有大惊喜，下马桥献存货
刘家有大惊喜，下马桥献存货</p>
几天没下雪，温度越来越低，积雪被低温的海风吹成了锋利的冰碴。</p>
钱进把军大衣领子竖起来，仍觉得后脖颈像被刀片刮着。</p>
他听到身后没声音了，回头一看，陈井底竟然冲他跪下了！</p>
这把钱进弄的不好意思，上去将他拽起来：</p>
“搞什么啊，我当初是收了你哥哥的礼物答应把你留在城里的，奶奶的，大过年的你别搞我，你这是给我折寿呢！”</p>
陈井底漆黑的脸膛上洋溢着幸福又兴奋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空着的手跟结印似的疯狂比划。</p>
钱进说道：“得了，我看当务之急是得给你找个手语老师，你这比划的也不正规啊。”</p>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以后我有事找你你给我办事就行了，不用搞下跪作揖这一套，这是封建糟粕！”</p>
两人说话间下楼，到了门口突然有人吃惊的说：“什么意思？你俩送礼成功了？”</p>
钱进吓一跳。</p>
扭头看发现是骑车青年没走。</p>
他明白了。</p>
这孙子想要看他们笑话呢！</p>
他懒得回应，竖起中指带着陈井底就走了。</p>
道路两边的筒子楼在夜幕中若隐若现，墙皮剥落处露出民国时代的红砖，他来的时候看起来像是结痂的旧伤，现在再看像是美人红唇。</p>
今天可是够充实的。</p>
钱进不知道自己在海滨市有没有亲戚，而魏清欢则在海滨市没有亲戚，两人倒是不用忙活了。</p>
魏雄图母亲是海滨市的，但关系最近的大舅已经彻底撕破脸了，这连带着他没法去见其他亲戚，于是正月里他也空闲起来。</p>
正月初四，钱进骑上摩托车下乡。</p>
这次要去下马桥生产队。</p>
他载上了张爱军，又在车把和车座后头挂了好些东西，拧着油门轰轰轰出门而去。</p>
摩托车在路上吃力的奔驰着，钱进暗道得亏买的是轻骑75，要是轻骑15恐怕还驮不动两人加上这么些年货呢。</p>
他先送张爱军回家。</p>
张爱军不想回生产队，他能猜到自己日羊的新闻肯定传遍公社了。</p>
但钱进觉得那毕竟是他的家乡，张爱军跟自己不一样，父母都在呢。</p>
这家伙年前不回家已经很过分了，年后正月里再不回家说不过去。</p>
所以他强行要求张爱军回家。</p>
摩托车先开到了毛头渡生产队。</p>
今天阳光很好，挺多小孩在村口放鞭炮，看见来了摩托车新奇的围上来观看。</p>
张爱军挥手：“去去去，都滚蛋。”</p>
孩童们第一时间没认出他来，看到一个半边脸包着纱布的壮汉突然下车冲自己挥手，吓得他们哇哇大叫，胆子小的都哭了。</p>
但很快他们认出了张爱军的身份。</p>
有小孩瞪眼看他：“大军叔，你从监狱里出来了？”</p>
张爱军一听这话恼了：“谁坐监了？谁瞎说的？”</p>
其他小孩嬉笑着说：</p>
“大家都这么说，都说你坐监去啦。”</p>
“你用牛子怼了队里母羊的沟子，人家说你被治安员拉走打靶去了……”</p>
“大军叔俺爸说你把母羊给怼死了，你是馋羊肉了吗？我也馋，你能不能分我一块羊肉……”</p>
张爱军的黑脸涨得通红，眼珠子都红了：“日你吗的，日你亲妈的！谁教你们瞎说的？都给我站住，不准动，不准跑！”</p>
钱进无语了。</p>
三人成虎。</p>
张爱军以后没法回家乡了。</p>
而张爱军虽然脑袋瓜子不那么灵，却也有基本常识。</p>
他怒气冲冲又不无悲哀的说：“领导咱走吧，我就说我不能回来，你说我回来干什么？回来叫人编排笑话吗？”</p>
钱进将皮夹子递给他说：“我其实想让你回来看看你父母，把工资和票什么的给他们。”</p>
皮夹子里是大团结，足足二十张大团结。</p>
张爱军头脑简单，看到这么多钱后注意力转移了：“啊？你怎么给我这么多钱？”</p>
钱进说道：“这是你的工资！”</p>
“我还有工资？我以为我跟你吃那么多，你管我饭就不用发工资了。”张爱军嘿嘿笑。</p>
没人不喜欢钱。</p>
钱进说道：“你救我多少次了？我还能不给你发工资？不过这些钱你别自己留在手里，你在城里用不着花钱……”</p>
“给我的娘吗？”张爱军还挺舍不得，但最后往自小长大的村子里看了看，还是咬咬牙带着钱票年货走进生产队去。</p>
钱进骑上摩托车先去刘家生产队拜年送礼。</p>
今天摩托车上垫了厚厚一大卷塑料布。</p>
有了4号金箱子，钱进现在可以采购的物资范围扩大了，已经可以买塑料布了。</p>
他曾经答应过购买塑料布送给刘家修理蓄水池，如今算是言而有信完成了承诺。</p>
果然。</p>
刘旺财和刘有余等人看到这一大摞的塑料布后兴奋不已：</p>
“这可是拿着工业券都买不到的紧俏货，领导你真是不一般，一出手就是我们队里的救命玩意儿。”</p>
钱进笑道：“是托人从外地带来的，毕竟我曾经答应过你们要帮你们建蓄水池，如今算是不辱使命了。”</p>
“我们也是不辱使命。”刘有余将一个报纸折迭的小纸包递给他。</p>
钱进疑惑的打开。</p>
花花绿绿一套人民币！</p>
这些人民币按照大小整齐迭放，其中他是从反面打开的，所以入眼的就是一张最大面值的钞票——</p>
黑色十元钞票！</p>
翻开这张十元钞票，正中间的图案是个男工人与女农民站在一起，其中男工人伸手指向前方，女农民则怀抱一摞麦子！</p>
大黑十！</p>
钱进继续往前翻。</p>
一张绿色钞票出现。</p>
这是一张只存在传说中的钞票。</p>
三元！</p>
钞票正中图案是井冈山龙源口大捷桥，石桥周围的花边为深绿色，中间的底纹为黄色。</p>
很漂亮。</p>
饶是已经不止一次见到过价值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单品，如今看到全部的第二套人民币，钱进还是心情澎湃。</p>
他深深吸了口气，叹道：“老刘叔，是我没有完成承诺。”</p>
“但我向你们保证，过两天我再来，一定给你们带上电视机！”</p>
刘旺财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放声大笑：</p>
“你说什么话呀？你怎么没有完成承诺？我们队里就因为有你帮忙，现在把光景过的在全公社出名！”</p>
“当初你说给我们电视机，我们就没当真，因为我们队里还没有通电呢，有了电视机能干什么呢？”</p>
钱进说道：“那我再给你们配一台发电机，起码能给电视机供电！”</p>
刘旺财冲他甩手笑：“你快得了吧，你快得了吧，你对我们队里做的够了，我们给你这二十多块钱算什么啊？”</p>
钱进暗道这可不是二十多块钱。</p>
这恐怕得价值一万个甚至好几万个二十块钱！</p>
刘有余向他解释：“我一直想年前给你凑齐这钱，但这个三块还有那个十块是真不好找。”</p>
“以前大家伙日子过的不好，那时候谁家里有十块总钱了不得了，更别说这样的整十元。”</p>
“即使有也当宝贝，国家收回更换的时候，赶紧就去换了钱，所以我一直搜集不到它！”</p>
“说来也巧，大年二十八我赶年集，碰到了一个同学，我那同学已经搬家了，他家早年是我们这边的养船户，解放前那是地主都得高看一眼的大富豪家族。”</p>
“结果他家里有这钱，我给换了出来，哈哈，总算不辱使命。”</p>
钱进说道：“确实是太巧了，确实是太好了，我终于搜集到了这么一套老钱币。”</p>
“你们等着，我怎么也得想办法给咱队里再增加一门生意！”</p>
刘有余也冲他甩手：“去下马桥吧，老盛他们估计已经对你望眼欲穿了，他们现在做梦也想能让你帮忙支棱起个生产队企业来。”</p>
钱进小心的收好钱币，骑着摩托车去往下马桥。</p>
跟去前两个生产队一样，摩托车的声音老远便吸引了玩耍的孩童。</p>
本来他们在玩鞭炮，看见摩托车进了村子便奔驰追逐着看新奇。</p>
有些大孩子怪懂事，追着他的摩托车喊‘领导过年好’，钱进便停下车掏出一把领取，一个孩子塞了一块钱当红包。</p>
这把孩子们给乐得鼻涕泡往外吹，积极带路去了下马桥生产队的办公室前。</p>
这办公室是个土坯房，盛金顺正用铁锨刮着去年秋收残留在墙根的麦壳。</p>
而会计盛德福则蹲在台阶上拨弄算盘珠，他身边是工分簿，最上面有一张名单，是1977年超支户的名单。</p>
看到摩托车由远及近，两人纷纷迎上去。</p>
盛金顺心有灵犀一般兴奋的说：“准是钱进那个领导来了，只有他能骑上摩托车。”</p>
钱进在摩托车后面挂了不少年货。</p>
光是点心就有一大箱，他用麻绳打了漂亮的十字花绳结，这是供销社老师傅最喜欢的绳结。</p>
摩托车停在办公室前的老槐树下，老槐树上有好几个乌鸦窝。</p>
有乌鸦受惊扑棱翅膀飞走，半空坠下块粪团，正砸在钱进脑门上。</p>
这引得墙根晒日头的几个老汉咧嘴笑，纷纷露出了满口的参差黄牙。</p>
这也引得盛金顺尴尬又着急，赶忙用袖子给钱进擦头发：“气煞人的黑老鸹，他妈的，明天就上树全给它们掀了鸟窝！”</p>
钱进苦笑：“不必在意不必在意，这叫走了鸟屎运，大过年的反而是好事呢。”</p>
他把点心、卤肉全交给盛金顺。</p>
盛金顺一看钱进竟然带了两个卤猪脸肉和两副卤猪下水来，很高兴：“领导您真是破费了。”</p>
钱进摆手。</p>
没怎么破费。</p>
现在他从商城买鲜猪头和猪下水送去卤了卖，反正有屠宰场掩护，不可能有人来查账看看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猪头和猪下水。</p>
有人对盛金顺说：“领导在村头还给娃娃们发了红包，一人一张红票。”</p>
盛金顺慌了阵脚：“这怎么能行？”</p>
正在祠堂准备送祖仪式的盛家族长盛成功闻讯而来，乐呵呵的说：“领导快去屋里坐，德福，上茶，赶紧上好茶。”</p>
“领导你稍等，我们社员那边在杀猪，杀了猪把猪头和猪下水都交给你。”</p>
钱进说道：“行，交给我吧，回头我卤好了给你们送过来。”</p>
盛金顺说道：“这怎么行？没有这样的道理，领导这卤猪头肉还有卤猪下水就应该归你们单位里。”</p>
钱进笑道：“我们单位跟屠宰场合作，有的是猪头猪下水可以拿。”</p>
“所以你们的猪头和猪下水还是归你们，我们单位帮你们卤一下，这也算是支农手段了嘛。”</p>
土坯房里空空荡荡，只有两张办公桌。</p>
墙壁最显眼的地方贴着‘交公粮模范生产队’的奖状，门窗漏风，海风吹起来，奖状边缘卷起呼啦啦的响。</p>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欢迎钱进这位领导莅临，房间墙壁重新贴了报纸，用的是《人民日报》，钱进看到其中一张的头条还印着“两个凡是”……</p>
土坯房里头炉子烧的不温不火，今天温度低，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尤其低。</p>
钱进进屋坐了一会礼节性喝了一杯茶后说：“走，我去看看你们杀猪的场景。”</p>
盛金顺等人劝说他：“那地方多埋汰，领导你别去了，在这里喝茶吧。”</p>
“我们乡下人做事毛糙，不小心溅你裤腿上猪血可咋办？”</p>
“待会等着吃肉吧……”</p>
钱进其实想去晒太阳，便说自己喜欢看杀猪：“我喜欢凑热闹。”</p>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便不好劝阻了。</p>
盛金顺和盛成功陪同，路上给他介绍了一番：</p>
“我们队里的杀猪匠全公社有名，他叫大牤牛，领导你要是有路子给他介绍进城里的屠宰场，他绝对能干成先进分子……”</p>
大牤牛是条身板不输张爱军的猛汉子，不过张爱军整体是强壮，他是肥胖结实，膀大腰圆这个成语在他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p>
他杀猪用的是钎刀，这刀子很锋利，阳光下闪着寒光。</p>
盛成功介绍说：“大牤牛家杀猪是祖传的手艺，他的钎刀传承的有年头了，早年可不是这么短这么窄，是杀猪多了磨成这样了！”</p>
旁边还有老人说：“这把刀可不是闹着玩的，它有杀气。”</p>
“你看别人家杀猪，那猪一个劲的嗷嗷叫、挠挠折腾，大牤牛拿着这钎刀往上一放，猪吓得老老实实，怎么回事？它有杀气！”</p>
其他老人也说话：</p>
“谁家小孩叫鬼叫黄皮子什么缠着了，把这刀往枕头下一放准好。”</p>
盛金顺听了疯狂给老汉们使眼色：“守着领导瞎说什么呢？别说这些封建迷信东西！”</p>
老人们想起前些年的政策，顿时讪笑。</p>
钱进浑不在意。</p>
下马桥杀的是一头大黑猪。</p>
大牤牛杀猪前先祭刀，往刀上淋了烧酒。</p>
但海边风大，他用火柴点烧酒，一连三根火柴没点燃。</p>
这事上显然有说法，让他有些着急。</p>
钱进上去掏出防风火机给他咔哒一下，火焰嗤嗤的响，杀猪刀上顿时烧起火来。</p>
他把这支防风打火机递给了盛金顺：“送你了，我家里还有呢。”</p>
盛金顺笑的合不拢嘴：“这怎么好意思？哈哈，年前我看到刘家有人用这个防风打火机，这东西确实好用……”</p>
几个青年把黑毛猪捆在门板上。</p>
猪尾巴一个劲的摇晃，这黑猪扯着嗓子拼命的叫。</p>
准备工作已经做齐了。</p>
褪毛用的十二印铁锅架在三个石墩上，锅底还粘着去年交公粮时熬糖稀的焦渣。</p>
这年头不讲究，钱进提醒收拾一下，盛金顺浑不在意：“都是粮食。”</p>
女人们攥着豁口陶盆围成半圆等着接猪血，她们盘算着接完猪血，能蹭点热汤回去给孩子润肠。</p>
盛成功换了身对襟老棉布衣裳，拿了一条枣木拐杖。</p>
这拐杖看起来有年头了，上面还雕成了龙头形状。</p>
拐杖跺地三响，他用洪亮的嗓音喊：“送祖宗喽……”</p>
当地风俗，年前接祖宗回家过年，年后还要送回去。</p>
沉重的拐杖跟夯地似的夯在祠堂地面砖头上岗，震得大梁上“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横幅簌簌落灰。</p>
大牤牛手持钎刀在黑猪跟前比划。</p>
黑猪还在嗷嗷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