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斤鸡蛋，个个裹着稻壳防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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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双厚实的棉袜子，两双帆布棉手套，还有一块印着“劳动光荣”字样的肥皂。</p>
这些东西在当下全是老百姓稀罕的宝贝，哪样都得凭票排队才能买着。</p>
钱进看了看花名册，然后递给魏雄图：“你帮我念吧，我困的不行。”</p>
为了准备这些福利品，他昨晚下半夜好一阵忙活，加上最近在魏清欢身上耗费精力多，以至于此时总打哈欠想睡觉。</p>
魏雄图点名：</p>
“王东！”</p>
“到！”王东直接撑着桌子跳过去，尽显自己保卫员的矫健身手。</p>
他拿到福利品一看，满脸喜悦正要嚷嚷，钱进摆手：“都安静，安安静静的领福利品，待会安安静静的回家，趁着人少赶紧回家。”</p>
王东急忙点头。</p>
一个个人名点出，一个个队员安静的上来领取福利品。</p>
没人说话，全在咧嘴笑。</p>
“周山湖！”</p>
听到自己的名字，周山湖虽然知道迟早有这个时刻，但还是激动到难以置信。</p>
他也想像王东那样潇洒的撑桌子跳出去，结果这桌子瘸腿，他双手一摁桌子前翻，将他摔了个双脚朝天萝莉倒。</p>
这下满心欢喜的队员们忍不住了，顿时哄堂大笑开始嚷嚷。</p>
周山湖捡起掉地上的棉帽子戴头上冲上去，帽耳朵欢快地上下翻飞。</p>
他接过福利品时手都在发抖：“钱总队，这、这真是给我啊？我也有份啊？”</p>
钱进说道：“废话，年节福利，人人有份。”</p>
“我听你们队长的反馈了，你现在在队里表现很好，这是好事，我得表扬你，以后你给我继续好好表现。”</p>
“另外今天把福利带回去，让你妈给你包顿包子，到时候你告诉他们，这是你用双手劳动挣的福利！”</p>
周山湖抱着猪肉像抱着金元宝，一个劲鞠躬：“谢谢钱总队，谢谢钱总队！”</p>
他父亲是照相馆的老师傅，家庭条件不差，不缺肉吃。</p>
可那都是家里人劳动赚钱管他吃肉。</p>
如今是自己赚到了肉请家里人吃，这可是头一回。</p>
入狱前他是小偷，虽然得手的钱多却不是正经来路，他也知道没法炫耀。</p>
入狱后更是完了，被劳教的时候毫无尊严。</p>
出狱后邻居亲朋躲着他走，别说找工作了，想要找个朋友都困难。</p>
结果被编入劳动突击队后一切变了。</p>
劳动任务很多，可这边朋友也多，而且领导看得起，从不把他当另类，这份尊重和平等对待是他太需要的了，比多少钱多少东西都需要。</p>
他激动的还不是队里发的福利品，是钱进那句‘你用双手挣到的福利’。</p>
这是从未有过的。</p>
看到对钱进连连鞠躬的样子，队伍里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p>
朱韬扯着嗓子逗他：“小山，你馋的哈喇子从眼里往外流啊。”</p>
钱进拍拍他肩膀说道：“我明白你心情，还是那句话，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p>
“你过去犯过错，这不需要回避也不需要假装没发生过，自欺欺人要不得。”</p>
“但是你记住，既然国家让你回到社会，意思是对你的惩戒结束了，以后你就是清白人，没必要忌讳自己的过去，只要未来踏踏实实的、老老实实的，那就没问题。”</p>
周山湖咬着牙说：“钱总队你放心，咱队里谁都可能犯事，就我绝不犯事。”</p>
王东一愣：“我他娘怎么感觉这话不对味呢？”</p>
钱进推开周山湖说道：“我觉得可太对味了，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有这股狠劲。”</p>
“还有你现在为了表达与过去断绝的决心，把手艺活全扔了？听我的，没必要，社区谁家忘带钥匙了，你该去帮忙就去帮忙。”</p>
“只要自己心无愧，别管他人说是非。”</p>
周山湖点头：“哎，明白了！”</p>
福利品丰厚，所有人都高兴。</p>
发完福利钱进就散伙，一行人凑在一起勾肩搭背，满脸喜气：</p>
“乖乖，我爸上班三十年了，厂子里小年发的福利从没这么好过。”</p>
“我真没想到咱突击队也有福利了，奶奶的，这不比多少正式单位强？”</p>
“这个确实，特别是看看其他突击队，那都是些什么破逼烂吊？”</p>
“这才哪到哪？”钱进把最后两份福利递给魏雄图，“你们好好干，明年这时候的福利保准比今年还强！”</p>
“到时候咱争取一人发一台收音机什么的，再过个三五年，咱们争取一人发一辆摩托车！”</p>
大家伙哄笑说好。</p>
他们很相信钱进，可还是认为这是开玩笑而已。</p>
魏雄图不太好意思：“我又不是……”</p>
“你是大魏老师嘛，也是咱突击队的一员，我当然得给你也准备一份。”钱进说道。</p>
魏雄图问道：“可我这里两份，哦，还有小清一份。”</p>
钱进说道：“我媳妇用不着这个，那一份给宋致远老师送过去，你俩关系好，你去送吧。”</p>
发完福利已是日上三竿。</p>
小雪纷飞挡不住孩童们折腾的热情。</p>
钱进先去了治安所，找程华打听泉城的肉联厂大劫案。</p>
确实有这么桩案子发生。</p>
警方现在还没有查出来是谁干的呢，只是通过脚印和其他一些痕迹发现作案人员是四人。</p>
钱进问道：“有人员伤亡吗？”</p>
程华摇头说：“没有，抢劫犯有枪，肉联厂的保卫员都是鹌鹑蛋——连鹌鹑都不如呢。”</p>
“人家劫匪冲进去，他们保卫员赶紧反锁门藏了起来，这样也好，据说抢劫犯还想找他们说要杀了他们，结果找了一圈没找到人。”</p>
说到这里他感慨：“这些保卫员玩躲猫猫倒是一把好手。”</p>
钱进估摸着下山虎四人吹牛逼了。</p>
又是要杀人，又是不想多事只是伤人，其实他们只抢走了钱而已！</p>
打听过消息钱进心里有数了，出门回家。</p>
拐进筒子楼社区，年味更浓了。</p>
这家窗口挂着腊肠，那家阳台上晒着咸鱼。</p>
几个半大孩子追着放鞭炮，‘啪’的一声脆响后，欢笑着四散逃开。</p>
空气里飘着炸萝卜丸子的香味，混着淡淡的硫磺味，这就是独属于小年的气息。</p>
204和205的窗玻璃上贴上了窗花——一个胖娃娃抱着鲤鱼。</p>
这是魏清欢的杰作。</p>
钱进现在感觉找个老师媳妇对男人来说太合适了，特别是夜校这种闲职老师。</p>
魏清欢假期多，所以家里什么事用不着他操心，女主人自己就能搞定。</p>
还没进门已经听见了屋里‘咚咚咚’的剁馅声，节奏轻快得像支小曲。</p>
推开门，热气混着香气扑面而来。</p>
魏清欢正站在案板前揉面，听见门响回过头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衬得皮肤像刚剥壳的鸡蛋一样光洁。</p>
钱进给她换上了全套护肤品，换个包装就说是托人捎带的，反正是魏清欢自己在家里用的东西，没人能看见也不担心有人问。</p>
“回来了？”魏清欢眼睛弯成月牙，“福利发完了？”</p>
“发完了。”钱进把军大衣挂在门后，伸手进兜里握拳掏出来：“喏，这是咱家的。”</p>
魏清欢擦擦手，钱进张开拳头，里面是空的。</p>
“你怎么那么坏呢！”女老师拧腰踢他，两根乌黑的大辫子在纤细的腰肢上轻轻一晃，像两只调皮的小手在摇晃。</p>
钱进一看屋里没有人连条狗都没有，直接将人搂抱在怀里。</p>
魏清欢现在身上的少妇感更是浓郁。</p>
像他手里揉着的面团一样，温润，柔软。</p>
这点真是天赋。</p>
屋子里两个炉子都在熊熊燃烧，空气中泛滥着燥热。</p>
白天人来人往，钱进只能过过干瘾，洗手帮魏清欢去揉面。</p>
“用不着啦。”魏清欢掀开盆上的盖垫给他看。</p>
里面有面团胖乎乎地躺在瓦盆里，像个小枕头。</p>
旁边的搪瓷盆盛着馅料、</p>
剁得细细的猪肉馅里拌了葱花、姜末，还有一小把魏清欢种在窗台上的香菜。</p>
金黄的油脂已经渗了出来，在馅料表面形成一个个小油洼。</p>
钱进洗了手，说：“那我帮你擀皮。”</p>
第一次送礼物，魏清欢就是给钱进送了包子，另外魏雄图对钱进夸赞妹妹的第一句话就是：她的包子很好吃。</p>
这点确实。</p>
魏清欢包包子的手法很厉害，又快又好看：</p>
左手托着面皮，右手拇指轻轻一压，食指跟着一捻，一个个褶子就像花瓣似的绽开。</p>
最后在顶端捏个小揪揪轻轻一拽，自言自语的说：“不听话就给你拽掉！”</p>
钱进浑身热，他只好转移注意力：“怎么包这么多？”</p>
案板上排队的包子，少说也有三四十个，然而还有一半的面团和馅料。</p>
“多包点吧，给楼上楼下、左邻右舍都送两个。”魏清欢抹了把汗，在脸颊上留下一道白印子，“对了，昨天魏主任跟我说街道下午组织活动。”</p>
“要给五保户和烈属们蒸包子，我没什么事，答应过去帮忙……”</p>
她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接着是“咚咚”的敲门声：“开门呀开门呀！”</p>
小汤圆嗷嗷的叫声中还混着扒拉门的动静，这只有黄锤能做出来。</p>
钱进去开门，小汤圆已经习惯了姑父和姑姑在家就会反锁房门的事。</p>
她裹得像颗棉花糖，一进门就扑向钱进：“好吃姑父！快给我喝水！”</p>
钱进给她搪瓷缸，她抱起来仰头吨吨吨的灌。</p>
很好养活。</p>
包子包完，放在阳光下发面。</p>
魏清欢试了试温度摇摇头，又给盖上被子：“要是有电褥子就好了，那样发面肯定很快。”</p>
钱进搂着她在窗口往下看，看一帮挂着鼻涕的孩童放鞭炮打闹。</p>
孩子折腾狗乱跳。</p>
魏清欢用头顶蹭他下巴：“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p>
她抬头看，大怒：“你什么表情呢？”</p>
钱进一副不忍直视的架势：“你看见刘三丙干嘛了没有？他鼻涕冻住了，直接用舌头给舔断弄进嘴里然后又给吐掉了……”</p>
魏清欢愣住了。</p>
也露出恶心表情。</p>
两家一共四个炉子，一起开动蒸包子。</p>
火力猛烈，蒸锅上的白气很快冒出并越来越浓，渐渐弥漫了整个房间。</p>
魏雄图默默的推开门坐下，琢磨了一下，去抓了一头蒜开始剥蒜捣蒜。</p>
钱进佩服的说：“大舅哥你这贡献可太大了。”</p>
魏雄图说道：“我还贡献了今天中午的稀饭呢。”</p>
他指了指带来的麦乳精木桶，里面是炒面。</p>
里面加了白糖，所以是许多人家只给孩子老人享用的美味甜食。</p>
钱进问道：“哪来的？宋老师送的吧？”</p>
魏雄图点头。</p>
外头响起好些母亲吆喝孩子的声音，疯玩的孩童们开始往家里狂奔。</p>
各地风俗不同，小年祭灶，很多地方有做麻糖的习惯。</p>
但海滨市没有，中午包子晚上小米甜糕，中午吃香的晚上吃甜的，这就是建国后到现在多少人家的美好两餐。</p>
到了饭点用不着钱进招呼，小汤圆就嘿哟嘿哟的跑着回来了。</p>
魏清欢掀开锅盖的瞬间，一团白雾“呼”地腾起，裹着面香、肉香、葱香，霸道地占领了每个人的鼻腔。</p>
她对从门口跑过去的四小喊：“回来，带几个包子回家吃。”</p>
四小风一样刮进来，一个劲嘿嘿直笑：“小魏老师包子全海滨第一的好。”</p>
起码卖相上这话不算多夸张。</p>
笼屉上趴着二十多个白白胖胖的包子，皮儿薄得能看见里面肉馅，肉汤滋润，顶上的褶子绽放像朵盛开的花。</p>
小汤圆已经爬上凳子，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姑姑，我能吃三个！”</p>
魏清欢将这一锅的一半送给了四小。</p>
她能看出钱进很喜欢这四兄弟，虽然她不明白原因，但她也跟着喜欢四兄弟。</p>
特别是四个人帮忙照看小汤圆照看的很好，小汤圆跟着四个哥哥在一起有时候会被折腾的哭，但魏清欢能看出来，孩子的情绪状态比以前好的多。</p>
四小很馋，拿到包子赶紧一人分一个开始吃。</p>
滚烫面皮咬开是更滚烫的肉汁。</p>
肉汁顺着手往下流，四小烫的嗷嗷叫却不放手，还用嘴直接去舔肉汁。</p>
钱进很服气。</p>
这年头孩子一点卫生是不讲，就拿四兄弟来说，刚才又放鞭炮又扔雪球可能还抠鼻子抠屁股来着。</p>
结果肉汁流到手上，他们舌头直接舔，不干不净全下肚子里了。</p>
然而他们四个就是不生病。</p>
连钱进都已经感冒过两回了，他们四个生龙活虎跟四个蛤蟆精似的。</p>
汤圆也要拿包子。</p>
魏雄图赶紧拎走她去洗手。</p>
魏清欢笑着用筷子夹起一个，轻轻一挑，包子的褶子处立刻冒出股带着油花的汤汁：“得先放放气，不然烫着嘴。”</p>
小汤圆等着吃这个包子。</p>
然后魏清欢摸了摸温度随手递给钱进。</p>
钱进接过妻子递来的包子，小心地咬了一口。</p>
面皮松软中带着韧劲，肉馅鲜嫩多汁，葱花的清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肥肉的油腻。</p>
最妙的是那一口汤汁，滚烫、浓郁，顺着喉咙滑下去，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暖了起来。</p>
这让他吃的忍不住点头：“媳妇，你包子全天下第一，不止是海滨第一。”</p>
魏清欢笑：“你这张嘴也是全天下第一。”</p>
“我的舌头呢？”钱进随口调侃，魏清欢急忙怒视他。</p>
他一愣。</p>
没想到魏清欢竟然能听到这种话了。</p>
小汤圆听不懂，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含混不清地喊：“还要一个！”</p>
魏清欢又给她挑开一个包子。</p>
张爱军招呼她：“小魏老师你赶紧吃，你不吃我都不好意思吃。”</p>
钱进看着他面前空荡荡的盘子都没法接话。</p>
刚才这盘子里五个包子！</p>
魏清欢笑道：“看你们吃的开心，我就感到很开心了。”</p>
魏雄图把包子拿给她：“你吃，你吃，今天不同以往了，以后也不同以往，不用先让人家吃包子。”</p>
他感叹道：“时间真奇妙，去年这时候，我们一家好不容易靠攒下的钱和肉票去买了半斤肉，小清硬是用它往馅里掺了一棵大白菜，包了顿‘肉包子’。”</p>
“才一年光景，餐桌上已经能看见纯肉的肉包子了。”</p>
钱进说道：“明年这时候，咱们的包子馅里加虾仁，吃大虾仁包子。”</p>
魏清欢笑了，眼睛亮晶晶的：“好啊，你喜欢我包给你吃啊。”</p>
钱进说道：“那我就送给你一个你会喜欢的礼物。”</p>
他拿出一张电视机票递给魏清欢：“我跟百货大楼说过了，到货了给咱留一台。”</p>
“百货大楼那边年前肯定能到货，到时候你过去搬一台电视机回来。”</p>
魏清欢看着这张绘制着电视机的票，脸上露出惊喜笑容。</p>
飞跃牌电视机。</p>
14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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