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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裹着煤烟泰山路上弥漫，王东郑重的站在路边拾掇自己的军大衣。</p>
这是保卫科刚发的新货。</p>
崭新的绿棉布里塞了厚实的棉花，大冷天穿上也能捂的人浑身冒汗。</p>
即使是在国棉六厂这样的好单位，也只有他们保卫科等个少数几个核心科室才能享受如此好的福利。</p>
晨起上班的居民们很给他面子，看到这崭新的棉大衣纷纷问：</p>
“东子，穿上新衣服了？”</p>
王东对于这种话多少有些不悦：</p>
“老欧你他娘以前叫我东子我不挑你理，现在我在国棉六厂保卫科上班了，你仔细想想该叫我什么？”</p>
老欧当面不能拂他面子，急忙说：</p>
“王保卫、王保卫，你瞧我，没睡醒就出门了，嘴瓢了！”</p>
王东露出笑容：“你刚才问我什么？这衣服是吧？哈哈，这军大衣有来头……”</p>
他全方位的介绍了军棉衣的来历和不凡之处，最后把毛茸茸的领子竖到耳朵根，蹬着自行车悠然往外骑。</p>
车筐里铝饭盒叮当乱响，震得车前杠上‘国棉六厂保卫科’的红漆字直掉渣。</p>
“王科长留步！”斜刺里蹿出个穿藏蓝中山装的青年，车把一横拦住去路。</p>
王东猛捏闸皮，后轮在结冰的路面划出条白印子：“嘿，钱总队你又来寒碜我啊？”</p>
他琢磨一下又畅想：“奶奶的，说不准在你的英明领导下，我以后真能当上科长咧。”</p>
“科长？我看你是去刻章。”钱进哈着白气摘棉手套，从挎包里摸出一副皮手套扔给他。</p>
“保卫科讲究警容警貌，别戴那破玩意儿了，戴这个。”</p>
皮手套通体漆黑，外面是真羊皮，里面是厚羊绒，防风防水又防寒，保暖能力极其出众。</p>
王东拿到后一下子喜欢上了，高兴的嘴巴咧到耳朵后：</p>
“好东西、好东西，谢了，钱总队，我可不跟你客气，你给我东西我真拿着。”</p>
钱进摆手：“拿着呗。”</p>
王东从兜里摸出包大前门要递给他，然后尴尬：“嘿，你不抽烟，弄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表达感谢了。”</p>
钱进说：“要表达感谢很简单，耽误您五分钟，帮我办点事。”</p>
“怎么啦，小鬼，是需要同志我帮你去打法西斯鬼子吗？”王东戴上手套跟他开玩笑，然后十指交叉试了试，更是满口赞叹。</p>
“钱总队，你这是从德棍手里搞到的货吗？我记得74年看南斯拉夫的战争片《67天》，那里面法西斯军官就戴这个，老威风了。”</p>
钱进说道：“你也威风吧，我今天找你是让你查个人，你们单位的，他叫白东风。”</p>
“这人你一查就知道……”</p>
“我不查我都知道，”王东积极的说，“他是你父亲的徒弟，我刚上班的时候同事得知我跟你的关系后，特意提他来着。”</p>
“钱总队咱自己人，我不跟来虚的，实话实说，你这个师兄的口碑可不咋好。”</p>
钱进来兴趣了，点点头说：“仔细讲讲。”</p>
王东说道：“他在后勤上班，跟你老爷子一样的活，仓库保管员。”</p>
“然后仓库总少东西，我们保卫科里怀疑是你那师兄捣鬼，但我们查过几次没查到他的证据。”</p>
钱进若有所思：“这样呀，行。”</p>
“你继续查他，这次换个方向，查他家庭，查他现在住的房子。”</p>
“但是必须记住，切勿打草惊蛇！”</p>
王东很给他面子，摸出红皮工作手册记录起来：</p>
“没问题，你怎么说我怎么做，不过我多嘴问一句，查他这个干什么？”</p>
钱进说道：“他家现在住着我家房子呢。”</p>
王东震惊：“啊？”</p>
钱进解释说：</p>
“我老爷子病退之前在你们的工人新村分了一套房子，这可不是集体住宅，就是归属于他名下的住宅。”</p>
“结果我现在回来却住不进去，被白东风一大家子给强占了……”</p>
“反了他了！”王东笔尖在‘白东风’仨字上使劲戳了一下子。</p>
他的急躁脾气顿时爆发：“我他娘带人给你赶走……”</p>
钱进摆手：“同志哥，以后别冲动，做事要多动动脑子。”</p>
“我回来后没找到房产证件，肯定让他拿走了，所以我让你先调查他和这房子的情况，然后我们对症下药收拾他！”</p>
王东急忙点头：“这是大事，房子是大事。”</p>
“不过既然是你父亲的房子，你就算没有土地房产证也不是问题，去补办一份不就行了？”</p>
钱进叹了口气：“这么简单我还找你去调查？我让魏主任给我查过，那套房子现在在他们街道上有户籍，是白东风的。”</p>
“所以我现在需要调查清楚情况，再做决断。”</p>
王东愣住了。</p>
房子在白东风名下，白东风住在里面，这不就是白东风的房子？</p>
这事钱进现在也摸不准情况。</p>
反正根据日记里的记载，房子应该是在钱忠国名下，怎么变成白东风名下他还没搞清楚。</p>
现在房子是不能上市买卖的，所以要么是钱忠国给前身写的信里撒谎了，要么就是白东风动了什么手脚。</p>
钱进倾向于后者。</p>
“不是房产证上是白东风的名字，是房子户籍写了白东风的名字，你明白这之间的区别吧？”</p>
“我猜白东风可能偷走了房产证，伪造了一份证件，然后找关系先把自己户籍落了上去。”他把猜测告诉了王东。</p>
王东有点搞不懂了：“你是托魏主任调查的这件事？然后魏主任调查了房子户籍，没有调查土地房产证？”</p>
“她在房管所上班呀，为什么不直接查房产证信息？”</p>
钱进解释说：“因为房管所里头关于土地房产证的信息非常多，而且不在她们单位是在区局里，查起来很费劲。”</p>
“而户籍查询可简单多了。”</p>
“她已经是咱街道的居委会主任，直接跟你们厂工人新村所在街道的居委会联系，就能查出一套房子的户籍是怎么回事。”</p>
王东明白了，问道：“那么，你认为土地房产证上其实还是你家老爷子的名字？”</p>
钱进点点头：“对，可魏主任已经查到户籍不是我家老爷子的身份了。”</p>
“于是我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不好再麻烦她去费心思查土地房产证信息了。”</p>
“如果有了证据，我到时候再去麻烦她，那她给我帮忙就属于伸张正义了你明白吧？”</p>
王东说道：“明白了，那这事得赶紧办。”</p>
“我们单位的工人新村我去过，家家户户新房子，宽敞又明亮。”</p>
“哪像咱们这筒子楼，你瞅瞅，”他往上指指晾满尿布的阳台，“家家三代挤通铺，跟外国人说的贫民窟似的。”</p>
“对了，这是大事啊，我进单位后应该，上面口袋则挂着钢笔。</p>
市供销总社灰扑扑的办公楼前，六人表情严肃又激动，满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拍下了几张照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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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人没有自行车，钱进直接一挥手，在单位门口找了一辆卡车把他们接回去了。</p>
都属于仓储运输部，司机们虽然瞧不起搬运工，却得给搬运工大队长一个面子。</p>
来到工作前线，六个生力军立马改变了局势。</p>
他们虎背熊腰，一麻袋苹果扛在肩膀照样健步如飞。</p>
见此宋跃富不得不赞叹一句：“老把式就是好使！”</p>
雪势渐大，仓库的铁皮屋顶积雪刚融化，如今被小小的冰雹砸得噼啪作响。</p>
邱大勇弓着腰往板车上摞苹果筐，劳动布工装肩头早就落上一层雪，呼出的白气在眉毛上凝成冰花，整个人像一尊白色悍将。</p>
旁边有人突然指向侧前方惊喜的喊道：“嘿，湘君她们来了！”</p>
六十多道身影撞破雪幕，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连成灰蒙蒙的云。</p>
领头的青年扛着撬棍，劳动布工装胸口挂着‘边疆，逐渐褪色的红字在风雪里像团将熄的炭火。</p>
邱大勇抬头看去，冲后头的钱进喊道：“钱大队，我们给你准备的惊喜到了！”</p>
钱进抬起头看去，冰碴子顺着风往他脖领里钻。</p>
他自然能认出来，这是知青搬运队来了。</p>
这些人曾经如此气势磅礴的帮过他一次。</p>
于是钱进快步走过去帮邱大勇的衣服拍了拍雪，说道：“你又把你的兄弟姐妹全给调过来了？”</p>
邱大勇咧嘴笑：“昨晚听你说了甲港大队的情况，我就知道得让他们过来支援。”</p>
烧饼在旁边帮腔说：“咱都是知青，知青办事不掉链子，再说我们六个刚加入大队，这叫投名状……”</p>
“投你吗呀，”邱大勇给他脑门上来了一巴掌，“投名状是土匪用的！”</p>
他拍掉自己头上的积雪，主动迎向众人：“你们来的比我预料的早。”</p>
伊湘君笑道：“你们上班的比我们预料的更早，要不是耗子偶然过来看了一眼，我们还以为你们得十点十一点才能报道呢。”</p>
钱进过来招呼众人：“同志们来帮忙，我不客气，但是今晚我管饭，你们也别客气。”</p>
知青们纷纷说好，不少人开始蹲下打绑腿做好干活准备。</p>
烧饼嬉皮笑脸的说道：“钱队长，能给女同志申请劳保手套不？湘君她们手都冻裂了……”</p>
“全都有，”钱进晃了晃办公室钥匙，“还给你们准备了别的，这个晚上再给你们。”</p>
六十多号人的加入，现在甲港大队搬运工人数还要超过平时。</p>
人多了钱进便不再一线搬运，而是改成了巡视全线，调遣搬货顺序。</p>
午饭哨响时，雪还在飘。</p>
钱进把所有人全招呼进一间空仓库里。</p>
装沥青用的铁桶里放了木柴，点燃后火焰烧的很旺，但带着股奇怪的臭味。</p>
搬运工们分帮结派，各自围着铁桶拿出午饭说笑着吃了起来。</p>
从饮食水平上能看出差距。</p>
供销总社的搬运工们手中铝饭盒多多少少有肉有荤腥，知青们的铝饭盒里只有零星油花。</p>
有的搬运工带着罐头，打开的铁皮罐头往火焰上一烤，里面油浸浸的猪肉立马香味弥漫，让周围的知青直咽口水。</p>
钱进没预料到邱大勇会让朋友们来帮忙，所以他没提前做准备。</p>
这样他先让大家放下饭盒一起开个集体大会，缓冲一下饭菜质量带来的差距。</p>
他把邱大勇六人介绍开来，然后对着四个已经没了工头的小队说道：</p>
“邱大勇、苏少兵、李大千、老拐，你们四个暂时编入这四支小队，暂任小队长。”</p>
大队长有任命小队长的权限，不过一般还要由部长审批。</p>
钱进知道杨胜仗会全力支持自己，现在自己的临时任命就是以后的正式任命。</p>
四个小队剩余的搬运工自然不太服气被外人领导，按照潜规则，每个小队的工头都是由队伍里成员选出。</p>
可钱进才不管他们服气不服气呢。</p>
不服气去保卫科！</p>
寻常时候他这个刚上任的大队长要是随意任命工头，肯定会引发搬运工们的不满甚至是罢工。</p>
如今特殊情况，工人们人心惶惶，没人敢跟他顶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