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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里的海风像裹着冰碴子的鞭子，抽得人骨头缝都发冷。</p>
当年棉花地里红脖子们要是手里拿着这个，老黑们怕是熬不到林肯解放他们。</p>
楼小光一早缩着脖子往锅炉房钻，他很勤快，每天给家里打水、给人民流动食堂打水、给居委会打水。</p>
本来他还想给钱进打水来着，但钱进坚决拒绝了他的做法。</p>
钱进说他们之间是同志，工作时间存在上下级关系，非工作时间不存在谁给谁服务这种事。</p>
楼小光很佩服钱进。</p>
大方，有本事，公平公正，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拿心来交人。</p>
两手拎着四个暖壶离开锅炉房他去往居委会。</p>
钱进在门口等他：“小光你是真勤快。”</p>
楼小光嘿嘿笑：“就当早晨锻炼了，顺便给领导们留个好印象。”</p>
钱进说道：“你锻炼是对的，生命在于运动，但没必要为了给领导们留下什么印象这么做。”</p>
“我知道你想找个正儿八经单位接收，现在有合适的了，国营制度和纲领。</p>
否则传出去容易给自己惹麻烦。</p>
这有在大集体里拉山头划圈子的嫌疑。</p>
留下两个新兵，钱进补进了二队。</p>
劳动突击队的工作很常规，队员们早已经熟稔于心，故而不需要他做什么部署，他去上班就行了。</p>
倒是邱大勇那边需要他指挥。</p>
邱大勇带了四个强壮的青年来找他，一见面就是一声大喝：“叫钱大队！”</p>
“钱大队！”声音整齐嘹亮。</p>
钱进去拍拍他们肩膀，一人分了两个热包子：“没吃早饭吧？填填肚子，以后咱们争取能在一起干活，都要好好干活！”</p>
青年们咧嘴笑，捏着热乎包子往嘴里狼吞虎咽。</p>
邱大勇交出了包括他在内五个知青的档案资料，全是满身腱子肉的干活能手。</p>
这五个人的劳动力顶的上胡顺子队里十个人。</p>
钱进把资料给劳资科送去。</p>
他知道单位不可能把五个人全留下，到时候看崔虎怎么决断，不管能留下几个他都满意。</p>
尽管只是招聘临时工，可供销总社是正规的大单位，要走的流程不少，五人还得等一段时间。</p>
第二天中午下班，钱进没在单位吃饭，先回街道接楼小光。</p>
大冷天楼小光没穿棉袄，只穿了春秋绿军装，显得格外精神。</p>
也可能是冻的精神。</p>
钱进摇头：“你这么穿不是找感冒吗？回去穿上棉衣。”</p>
“穿棉衣不利索，今天您不是让我去试试刀吗？我得弄的麻利一些。”楼小光解释。</p>
钱进说道：“你穿上棉袄一样麻利，看，我给你准备好家伙什了。”</p>
白帽子、白大褂，还有一双棉胶鞋。</p>
这就是当下国营饭店厨师的三件套。</p>
学徒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得是正式厨师才能得到单位配发。</p>
27年的人看到这三件套会摇头，因为有出路的好人家不愿意让孩子去厨房遭罪。</p>
当厨师不是好活。</p>
第一长时间站着和反复颠勺劳累。</p>
第二职业病众多：低着头挺着腰容易得颈椎腰椎上的毛病，总是面对炒锅容易得油烟病，另外还有胃病肥胖症等等问题。</p>
第三是夏天太热太遭罪。</p>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社会地位不高。</p>
77年反过来了。</p>
相比其他工作厨师不算累，然后厨师饿不着所以不会出现贫血、营养不良这些毛病，再就是夏天是热可其他工作冬天还冷呢。</p>
最重要的是现在社会地位高。</p>
楼小光拿起三件套回家穿上再出来，他自己觉得可精神了。</p>
走在路上龙行虎步，街道居民纷纷惊奇的跟他打招呼：</p>
“你这是当大夫还是当厨师了？”</p>
楼小光回应：“要进国营二饭店学厨师。”</p>
这立马引得一片赞叹：“牛逼，能进国营二饭店啊，当厨师以后你家里鸡鸭鱼肉是缺不着了。”</p>
钱进带着楼小光骑车进饭店，服务员打眼一看还以为是哪位厨师刚来上班。</p>
可一看样貌发现不认识，再一看那雪白笔挺的厨师大褂和脚上崭新的棉靴子，她们又怀疑是上级单位请了什么厉害大厨来检查？</p>
直到钱进说了要找管大宝，服务员们带他们进入后厨了还是不敢相信来的是个学徒。</p>
其他学徒都跟豆芽菜似的，纯纯是地方军阀里的杂牌军，哪像楼小光直接是中央军德械师的配置。</p>
此时后厨里油香肉香浓郁，里面还夹杂着虾酱的腥咸，味道独特。</p>
鼓风机嗡嗡作响，猛烈的火苗跟舔狗舔女神沟子一样拼命的舔着一口口八印大铁锅。</p>
这年头没有抽油烟机，后厨油烟全靠抽风机往外抽，抽的并不干净。</p>
墙上‘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标语已经被熏得焦黄。</p>
管大宝用围裙擦着手来接人。</p>
他看到楼小光的打扮后眼睛一亮：“行，你小子看起来像那么回事。”</p>
楼小光会来事，赶紧掏出一包红塔山尊敬递上去：“师傅您抽烟。”</p>
管大宝叼了一支烟，笑着拍他肩膀。</p>
钱进好心劝他：“在厨房别叼烟了吧？烟灰掉菜里……”</p>
“那就占便宜了，多一味佐料！”管大宝接话笑。</p>
钱进无语。</p>
管大宝笑容更盛：“你还当真了？告诉你，咱厨子出师标准之一就是叼着烟卷炒菜，一支烟吸完了，烟灰一点落不到锅里头！”</p>
钱进更无语。</p>
这是当下堪比司机酒后开车的陋习。</p>
现在后厨里已经来了多位学徒，一时之间人满为患。</p>
管大宝招呼一声，除了正在做菜的几位师傅其他人全围上来。</p>
他指着钱进说：“这是我弟弟，亲弟弟，以后不管我在不在咱饭店里头，你们看见他来了都得给我热情款待。”</p>
“别人的菜用一勺油，我弟弟的菜得用两勺油，明白吗？”</p>
钱进失笑，赶紧拦住他：“老哥，没必要没必要，绝对不能因为我让你们违反纪律，那样我可不干来吃了。”</p>
管大宝猛拍自己的C罩杯：“老弟在哥哥的地盘上，你一切听哥哥的就行！”</p>
然后他眯眼打量楼小光：“这小兄弟怎么称呼？跟我老弟什么关系？”</p>
钱进苦笑道：“他是我的弟弟，四舍五入也是老哥你弟弟。”</p>
“那行，让他留下吧，今天先学洗菜。”管大宝痛快的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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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进说道：“老哥别这么痛快，你先试试他资质，我是认真的，不是跟你客套。”</p>
“咱们弟弟多，既然你要选徒弟，怎么也得选个资质好的，不能什么玩意儿都往你这里塞。”</p>
管大宝很有江湖习气，觉得钱进这样太客气。</p>
但钱进不是客气，他一不想塞给废柴让管大宝为难，二是想给自己身边培养个正经的厨房人才。</p>
见他坚持要试天赋，管大宝跟变戏法似的一转身搂过来一颗大白菜：</p>
“这是咱当地的名白菜品种，叫玻璃翠，你看它菜帮格外薄，我们厨师里头有个说法叫薄如纸、脆如冰。”</p>
“来，你给我切了试试。”</p>
楼小光选了一把手感合适的菜刀，拆了白菜开始剁出了马蹄声。</p>
案板上很快铺开一片白云。</p>
最外层的菜叶剔透得能瞧见纹理，菜帮切的整整齐齐跟军队列队似的。</p>
最后菜帮子拿起来，上面干干净净再也切不下菜帮了。</p>
这手艺在管大宝眼里是小儿科。</p>
但他还是向钱进感叹：“他妈的，你这个兄弟当的真称职，当真给我送来个好苗子！”</p>
“我实话告诉你，今天我八个徒弟来六个了，其他五个什么东西啊，完全是给我搞裙带关系呢！”</p>
钱进又对楼小光说：“剁个肉馅再给你师傅看看。”</p>
蒸笼喷出的白汽模糊了墙上的卫生流动红旗。</p>
剁肉专用菜板放下，楼小光换了厚背菜刀走过去开始刮板。</p>
半扇猪肉扔过来，管大宝的手劲没的说。</p>
钱进说道：“要听见案板唱曲儿啊。”</p>
楼小光露齿一笑：“钱总队您放心，可惜我二胡不在，要是在这里我给您剁一出《赛马》！”</p>
这首诞生于1964年的名曲是当下二胡演奏家的拿手好戏。</p>
钱进退到墙角，看着楼小光挽起袖管。</p>
他还太瘦，握刀时手腕能绷出青色的血管。</p>
刀起刀落间，案板上的声音确实很有韵律感。</p>
这点让管大宝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还真会搞音乐呀？老弟，你给我送过来的这青年不一般。”</p>
肉馅剁好。</p>
管大宝来劲了，拿出一根当下冬天相当珍贵的黄瓜说：“能不能削个蓑衣黄瓜？”</p>